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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战局中


黑劳很吃惊,  没想到谢玄英能料中他的路线,但惊讶归惊讶,不损他半分斗志。

        “你还挺聪明的。”黑劳大笑,“我还想着怎么找你,  没想到你还有点胆识,  没躲在后头。”

        谢玄英道:“熟悉普安的可不止你一个。”

        围城期间,  他可不是干等着,  物色了数个自普安逃离的土人,令他们作向导,  带着田南的部下四处勘探,绘制出详尽的地图。

        龙王坑体型特殊,  有视线死角,最适合规避哨探。而黑劳不是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  他喜欢主动出击,必定会出城迎战。

        所以,  前两天李伯武在骚扰守城,  谢玄英就带着手下,  埋伏在了南山坡。

        昨天官兵用了毒气筒,大量烟尘顺着风飘向此处,  兼之早春寒冷,  他便猜测今早会起雾,故而提前准备,在天亮前埋伏了下来。

        不过,个中关窍,  不必和黑劳这个敌人分说明白。

        狭路相逢,就分个高下。

        两方兵马几乎在同一时间动手。

        苗兵列阵扬刀,有人负责冲刺开路,  有人负责举盾掩护,有人负责放箭,配合得天衣无缝,在狭窄的山道间,像一群散落的猿猴,灵活地融入地势。

        官兵则向内收缩,并未分散兵力,最前方的盾兵将四周团团护住,挡下接连不断的箭矢。

        后方,属于谢家的亲卫在屈毅的示意下,取出了直筒状的铁器。

        砰砰砰,火药激射而出,爆炸的威力在近距离的冲锋下,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大量血肉和甲胄的碎片四射,血花喷溅。

        这就是靖海侯给儿子最大的底牌。

        不仅仅是忠心的亲卫,更是会使用火器的精英。

        要知道,此时的火器虽然已经改良多次,可填装弹药、射击瞄准和拆解养护,都绝非易事。

        熟练使用火器的背后,是大量的练习和弹药消耗。

        谢家亲卫毕竟只是私兵,不是神机营的人,不能太过分,包括屈毅在内,熟手只有五十人。

        不过,尽够了。

        冲刺在前的先锋眨眼便死伤过半,丧失了战斗力。

        但这群苗兵悍勇非常,见同伴死于非命,却毫无怯意,依旧奋力上前。

        鸟铳填装弹药需要时间,这给了他们逼近的机会。

        山间小径狭窄,地势并不平坦。因此,和广阔的平地作战不同,苗兵可以借助树木和坡度,一跃数步,突袭队伍后方的士卒。

        队伍有些微慌乱,阵型逐渐散开。

        今天随谢玄英埋伏在此的,主要是田南、张鹤等人的队伍,两人当即大喝:“不要慌,举盾。”

        屈毅等人装好火药,对着密集的林子就是一番扫射。

        有人中弹倒地,有人躲开了流弹。

        苗兵的攻势立即缓下。

        官兵趁机重新收紧队形,将靠近的敌人逐一斩杀。他们也训练了几个月,杀过了不少人,遂灵活程度不似苗兵,胜在武备齐全,布甲被砍上一道,伤也不深,只要不是被捅穿胸膛,最多不过是丧失战斗力。

        伤兵营的照料给了他们勇气,让他们的士气始终保持稳定。

        -

        黑劳与谢玄英狭路相逢在龙王坑,同一时间,李伯武也组织了攻城。

        作为正规军的好处,就是军械一应俱全。

        李伯武这回没有再“放烟花”,直接命人推出一辆战车,车上架着炮管。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佛朗机炮,源自西班牙,广东那边弄来的东西。

        佛朗机炮的炮管比较薄,口径也小,威力并不强,但胜在轻便,能在深山老林里搬运。

        普安不过是西南的一个县城,城墙厚度有限,佛朗机炮也足够了。

        只见一名炮手小心填装了火药,做好引线,示意其他人闪开。

        “开火。”李伯武下令。

        他冒着危险,点燃了引线,炮筒忽然变红,爆发出巨大的威力。这人赶忙就地一滚,在滚滚浓烟中退避三舍,只有脸颊被迸溅的石子刮伤。

        炮弹急射而出,落入城墙,一下将坚固的城池轰出了半个大洞。

        李伯武招手,示意进攻。

        一切井然有序。

        城下有壕沟,便组装壕桥平铺其上,避过沟壑内的尖锐竹矢。城墙上有人射箭丢落石,士卒们就躲藏在冲车坚固的三角棚顶下,不断冲击城门。

        偌大的声响传遍了整个普安。

        北边的竹寨中,冯少俊抽出匕首,缓缓起身。

        大炮的声音。

        山东抗倭时常用火器,他对所有的火器都很熟悉,知道这绝对是攻城的动静。

        这是他离开这里唯一的机会。

        冯少俊侧耳倾听。

        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少,大部分的人都被调去守城了。他默数着时间,感受到阳光照过窗户,落在他的手臂上,温暖如春。

        是时候了。

        他霍地站了起来。

        外头传来一声声闷哼,“谁——”惊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冯少俊立即驻足,在模糊的视野中寻找痕迹。

        “冯小将军。”杜功甩掉刀上的血水,“下官来接你离开这里。”

        冯少俊打量他,眯眼观察:“血不多?你下药了?”

        杜功愣了愣:“对。”

        冯少俊挑起眉,这个动作让他多少有了半年前意气风发的影子:“你换上他们的衣服,带我去找白伽,说我要见她。”

        再一思忖,拿起放在最显眼处的襁褓,和枕头下的长命锁。

        杜功立时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扒下守卫的衣裳换好,还给了冯少俊一根竹棍当拐杖。

        冯少俊朝他笑笑,拿布条蒙住自己的眼睛,拄着拐杖点地,朝已经研究过几百遍的路口走去。

        “白祭司如今在县衙。”杜功低眉顺眼,充当带路人,“小将军,咱们可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退不了就死。”冯少俊冷笑,“我宁可雪耻而亡,也绝不忍辱偷生。”

        他被白伽当傻子一样骗了几个月,此等耻辱,更胜皮肉之苦。

        一路上,炮火声不断。

        冯少俊侧耳听了听,道:“是虎蹲炮,看来城门很快就守不住了。”

        虎蹲炮有着固定的角度,形似猛虎蹲坐,炮壁很薄,轻便好使,后坐力不强,可以抗在肩头使用。

        只是,这些炮在西南不多见,东南抗倭常用,果然是谢家的门路。

        走过蜿蜒曲折的街巷,人声愈发热闹。

        杜功低声道:“快到了。”

        冯少俊透过皂纱,打量着周围的光影。大街上门扉紧闭,人群步履匆匆,苗语夹杂汉语,不断灌进他的耳中。

        他说:“你去叫她。”

        杜功环顾一圈,大致了解了地形:“是。”

        他进去通报。

        白伽正为一件事惊诧:“什么叫不见了?”

        “是,我们奉命去找丁姑娘,可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部下说,“行囊都在,但马不见了。”

        白伽拧起眉。她不喜欢丁桃娘,但黑劳生死未卜,自然希望保住她,遂打算让她与老弱妇孺一道撤离。

        偏偏这时候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吧,也顾不得。

        “算了,你们把姑姑、小妹她们送走就是。”白伽低声吩咐,“立即走。”

        杜功只听见半句,见白伽眸光扫来,不敢耽误:“长老,那个姓冯的求见。”

        白伽扫了他眼,见他满脸血污,还道是守城的人,虽眼生却未起疑:“他来干什么,让他走……不。”

        她改了主意:“让他过来吧。”

        留在手里当个人质也好。

        然后,她就看见了冯少俊和他手里的襁褓。

        白伽心中骤然一痛。

        她已经确定自己怀孕了,腹中正孕育着白氏一族的希望。几十年来,白氏部族生育的后代,总有一些延续了诅咒,其中又以他们代代相传的祭司为甚。

        父亲出生后不久,就能“走阴”,这是祭司特有的“本事”。他们会在任意时刻离开身躯,灵魂出窍,与阴间连通,与神明对话。

        旁人会看到他们口吐呓语,神色狂乱,仿佛神鬼附体。

        可即便是他,仍然逃不过诅咒的影响,早早去世。

        姑姑嫁到黑水部,生下小妹。可小妹还是有白山部的特征,生来畸形,幸亏不算严重,还能正常生活。

        为了逃避诅咒,她们选出样貌较为正常的女子外嫁,希望能够改变血脉。这似乎有些效果,嫁的越远的人,生下的孩子越正常,如果连续几代不回来,就能诞下健康的孩子。

        他们弄不清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能抓住每一个可能。

        白伽也是天生的祭司。

        她的父亲临死前,牢牢抓住她的手说:“你要不是生在我们家,我就能把你嫁出去了,嫁得远远的……阿爸对不起你啊。”

        白伽却说:“我可以找个外面的男人。”

        她父亲苦笑不止。

        白伽和所有白山部的孩子一样,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她又是祭司,在很多人眼底,恐怕与恶鬼没什么区别。

        哪个男人愿意呢?

        但他不说破,只是道:“你和黑劳一起长大,要是他能陪你,我也放心了。”

        白伽情不自禁地笑了,和父亲说:“等他回来,我就和他提。”

        彼时的她并不知道,去贵州进贡的黑劳,在定西伯府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他痛恨定西伯的无情寡恩,却被少女如同桃花的面孔捕获。

        她天真可爱,活泼外向,像一阵春风吹进心田。

        白伽的生命就这样枯萎了。

        从今后,她的人生只剩下了部族和后代。她挑选再三,机缘巧合发现了迷路的冯少俊。

        他是京城人,离贵州很远很远,本人也健壮俊秀,一定是个好父亲。

        可……好不容易怀上了,能平安生下吗?

        但这样的软弱和担忧也只有一瞬,身为首领,白伽不能表现出任何孱弱。

        她平静地看向冯少俊,说:“来得正好,这里有点乱,你不要跑乱。”说着,示意手下将他带走。

        冯少俊并未反抗,只是侧耳听了听方向,朝她走过来:“这个给你。”

        一件大红襁褓,和一件长命银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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