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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马生角,乌头白


“丹不日前寻得一方宝物,欲献大王,以贺良渠将成。”

    说话人着深蓝,菱纹涌动宛如烟波浩渺的大海。

    许栀记得大学时,传统服饰变迁课上讲过:战国时期的燕国因推演出燕临北海,天赋水德,服饰旗帜统一用蓝。

    于是他在站起来的那刻,她已经确定他是谁了。

    他自称丹。

    那么这个恭谦有礼,温文尔雅的公子,便是曾与嬴政一同在赵国为质的太子丹无疑。

    嬴政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随意摆了手。许栀知道嬴政不喜欢燕丹。但没想到他甚至连这种表面上的客气也不想维持,一点儿都不给燕丹颜面。

    连赵高都没有被吩咐去接燕丹亲自呈在手中的玉璧。

    如果要算太子丹真正来秦的时间,据正史记载那是在韩非死后的第二年。

    韩非没有死,赵嘉还没有回到代国。

    那么后面刺秦事件是不是还有转机?

    许栀赶紧又往外望,依旧没有看清任何一个熟悉的影子。

    李斯这时候还只是个客卿,他还不能坐到近席。李贤更远在函谷关。

    离她最近的便是那个四朝为官,老得要掉渣了的蔡泽。

    “纲成君。”

    嬴政喊他的时候,蔡泽用了很长时间来反应,他颤颤巍巍捧起酒爵。

    “臣,在。”他说话也是沧桑得不行。

    “寡人曾要你出使燕国,依你现在看,燕国如何?”

    蔡泽是个聪明透顶又身谙月满则亏的人。

    老头眯着眼睛,看了眼燕丹,朝嬴政拱手,一口地道的秦话,咿呀呀道:“燕国国君蠢笨如猪,如今燕王选太子丹质秦就相当于把自己一半儿埋进里土里了。”

    “丹同寡人提了多次回燕之事,纲成君以为如何?”

    “本是无碍。太子于燕国本是弃子。大王将燕国放在手中,便可与太子详谈。”

    从嬴政的反应来看,他很喜欢这个答案。

    燕丹扯了个嘴角。

    李斯深觉蔡泽这个老家伙的八面玲珑。他听到蔡泽此言,心中还是有点佩服。遥遥指出秦国压倒式的压迫,言语中并未表露出燕丹是个什么人。

    蔡泽在还没估摸清楚君王的态度的时候,绝不会轻易表态。

    以许栀目前的洞悉力,她只是觉得蔡泽已经老了所以说话爱打太极,没听出来什么别的东西,也自然李斯想不到一块儿去。

    许栀觉得自己在整个宴会中是不被关注的存在,所以她直接仰视了王座。

    每每在这穆色高台,上面坐着只有真正的秦王。

    嬴政面色非常阴沉,他盯着眼前折腰躬身的人。

    良久,他才微抬手让燕丹起身。

    燕丹抬头时也一并说了话,他的声调恰如凉水,让这殿中也涌来了寒霜。

    “多年不见,大王可还安好?”

    他的目光丝毫不带有一个太子该有的尊贵傲气,而是卑微谦恭,处处彰显着他的虚弱。

    一霸道的目光直接扫视下来,就算隔着距离,燕丹感受到了嬴政眼中相当的威慑。

    嬴政没有回答他。

    众臣也都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对劲。这分明是给郑国办的庆功宴,关燕国的太子丹什么事?大王还把那个老不死的蔡泽请到了宴上。

    燕丹兀自上前一步,当他想再上前,靠近嬴政坐侧的一个文官直了身,他开口让燕丹停住。

    许栀忽然警惕起来,她之前没见过这个文官。

    赵嘉曾直言秦宫有他的人。

    其实不用赵嘉说,许栀也很清楚秦宫里面有不少六国的眼线。

    同样是文官。这个相貌堂堂的近臣身上透出的气质与李斯和韩非完全不一样。

    恰如山岭升月,水中观星。

    她听嬴政说了句:“蒙卿,无妨。”

    然后嬴政饶有兴致地听着燕丹陈述着关于燕国的期许。

    在燕丹感慨着故地衍河的风景时。

    向来在朝堂不会喜形于色的嬴政忽然笑了起来。

    许栀与众臣很快发现这根本不是真实的笑,而是笑里藏刀。

    嬴政与燕丹早在赵国就结下过梁子。

    在韩非来之前,李斯作为嬴政的老师整整八年。所以李斯相当清楚,他的君主,他的学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嬴政低沉的声音从高台落了下来。

    李斯习以为常地听着这种凌厉。他想起他第一次奉上自己的忠诚的时候,都差点没被嬴政这种语气给吓死。李斯与韩非的心情相似又不同。李斯虽然害怕,但他早在初见嬴政时,就已经笃定,他这一生所有的理想与抱负会在这个年轻的王手中实现。

    李斯很快接受了这种天然的压迫与威慑。

    许栀却是头一次听到嬴政用这种语调说话。

    “寡人可以放你回燕国。”

    “大王当真愿意放我回去?”燕丹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

    嬴政冰冷的眼中带着享受折磨的快意。

    一切的过去与留念都已磨灭干净。

    燕丹以为蔡泽说出那句——“本是无碍”,嬴政没有表达不满是因为嬴政已经不屑自己在秦国为质的分量。

    “何时?”燕丹禁不住问道。

    伴随着有些病态的嘲弄,只听嬴政笑着,他缓缓地对他说:“等到乌头白,马生角。寡人就放你回去。”

    乌头白,马生角!?

    这明摆着绝不可能发生。

    “嬴政!”

    “丹,是寡人给你的时间你不满意?还是你希望把自己的骨灰扬到燕地更好。”

    凉薄的语气瞬间将燕丹感受到了绝望,一种远比他的故地的大雪更加刺骨的寒意。

    他一生颠沛流离,无所依靠,寄人篱下。

    宴会还没有开始,已经是剑拔弩张。

    许栀越发明白,就他们这个架势持续下去,燕丹作为荆轲刺秦的幕后之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许栀看着案上用盉冒出的热气,小鼎中炖煮着鹿肉,咕噜咕噜地翻滚着,肉香浓郁。

    她本来是打算先饱餐一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把事情记下来,回宫再和人商量对策。

    可听到这些对话,她既不能突然打断,一时之间也实在想不出解决办法。涉及到朝政,她这个身体实在不好参与进去。

    她心乱如麻,捏着筷子,一块肉也没夹稳。

    史书上荆轲刺秦失败后,太子丹逃回燕国,他的父王燕喜因为害怕秦军报复,竟主动奉上了他儿子的人头。

    那么燕丹在这次波及韩赵两国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雅乐奏了几遍。

    舞人俱进俱退,整齐划一,闻鼓而进,击铙而退,文武有序,气氛庄重。

    许栀天生对于这类金石之乐并没有什么兴趣。

    钟编之声,简单旷远。

    众臣目视着殿外走来一个人。

    今日宴会真正的主角。

    郑国上殿之时,很明显感觉到他的步履沉重。

    他已经估计到,这群黑压压的大臣中间,有很多人都想让他死。

    纵然他一腔热血地早在一年前向嬴政透露过自己的宏图与担忧。

    但他再傻,他也知道自己触犯了秦国和韩国,包括赵国相当一部分人的利益。

    他们铁了心要弄死他。

    牢里的赵嘉疯了般咬住了他。

    郑国看到与此事毫不相干的太子丹也出现在殿中的时候,他已经被搞晕了。

    他还能不能好好地修水渠,他还有没有命修?

    如果嬴政不信他,他该如何呈情。

    如果嬴政信他,面对这么多人的阻碍,他该怎么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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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泽:生卒不详,战国燕国纲成(今河北怀安或河北万全[2-4])人,善辩多智,深谙月满则亏的思想。因点破范雎狡兔死走狗烹而使其功成身退后被范雎推荐任秦昭襄王相,经秦孝文王、秦庄襄王、秦始皇四朝任职,乱世中保全自身。惠文王之后,献计秦昭襄王离间魏安釐王与信陵君的关系、灭东周,封纲成君。居留秦国十多年,秦始皇时,曾出使燕国,号为纲成君。

        衍河:太子丹死后,后人为了纪念他,就把他曾藏匿过衍水改名为太子河,这就是太子河名称的由来。太子河也正是因此而成为LN省内一条富有传奇色彩的河流。

        明代诗人韩承训咏太子河诗云:燕丹昔日避秦兵,衍水今传太子名。渠口远从千涧出,头边近倚一川平。斯干自入维熊颂,如带应同白马盟。向晚渡前争利涉,隔林烟雨棹歌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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