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延寿笔与龙珠丹(十九)
回到朱心堂,我将那管延寿笔掏出来交予师父,“这笔看着不起眼,不想竟能偷换了旁人的年华。”
师父接过笔,在药柜上四处寻找能收藏它的药屉。“昔年毛延寿替昭君作画,利欲熏心,误了昭君,但也因此成就了昭君,他死前手握绘昭君像的画笔,这画笔因此沾了怨气,能窃取人的青春年华,但惟有画技精湛的后人,方能驾驭。只是那些人并不知晓,攫取他人年华的同时,连同那岁月带来的伤痛,也一并转到了自身,因此即便容貌上看着年轻貌美,身子却要承受垂老时的一切疼痛。”
我豁然顿悟,“怪不得那韩画师要来买那么多龙珠丹,每人百枚,起初死了三个花魁选人,他要了三百枚,随后又死了两人,他又来买了二百枚。那她们若是离了龙珠丹,将如何?”
“自然是饱受苦痛,直至她们将从别人那里盗来的年岁一点点地过完。”
我吃惊的睁大了眼,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煎熬。
师父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药屉,将那延寿笔丢完了进去,转身凉凉一笑:“天道轮回,从不曾错过。”
安置罢了延寿笔,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束发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替师父取下发冠。”
我忙绕进柜台,踮起脚探臂去够他头顶的发冠,好容易将它取了下来,却忽然对着发冠发了怔。“师父戴了伍子胥的发冠,旁人认不出师父,我为何从没认错过?”
师父接过发冠,掂着笑道:“他们用眼瞧,所见到的不过是一副皮相罢了,阿心是用心在看呢,怎么会将师父认错?”
我好像教师父窥见了心事一般,脸发烫,心狂跳,寻了个籍口就奔回后院去了。
百花楼里的床榻虽然绵软舒适,到底不是我自己的床榻,我又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剧变,从年轻到衰老,又回复了年轻,仿佛跌宕起伏了一世似的,疲累不堪,故夜里睡得香沉。
昏睡中,我好像又在置身冰天雪地的悬崖平台,只这一回,并不觉得冷,有的只是漫长的等待,和悬崖外天尽头处若隐若现的火光。不一会儿,冰雪覆盖的悬崖不知所踪,纷乱杂沓的脚步声一点点地向我逼近,我害怕,嗓子里却出不了声,好些满身是血的人从我跟前奔过,我不敢看他们的脸,只能紧盯着地下,娇嫩的杏花花瓣被踩进了泥泞中,教冷冷的雨水打着,我不禁也是一阵发冷。
这一冷,便惊醒了。回了回神,窗外天光微亮,梦中觉着冷,许是因为被衾掉在了地下,抵不过早春黎明的寒气。我将被子拖了回来,拥被坐了一会儿,努力想忆起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不论如何想,都只是一些零星的散碎画面,越想越单薄,很快便又将那么些零碎记忆又淡忘了。
左右也再睡不着了,我起身梳洗更衣,到后厨去熬些细米香粥,配两样腌渍的小菜,又煮了几个鸡蛋,拾掇出一顿早膳来。
天色全亮了,前头铺子里的灯烛尽灭,吴甲的身影在晃动,随着一块块儿的门板卸下,朱心堂便与这极尽繁华的临安城一同苏醒过来。
我将早膳一样样端了摆上桌,到前头去请了师父来用,才吃到一半,吴甲便来回禀,说前头有客。
师父放下碗筷迎了出去,我也起身跟了出去。铺子里有个体面的家仆,一见师父便行礼,礼数倒是周全,只是神色甚是倨傲:“我家夫人浑身骨节疼痛,命小人来请朱先生过府看诊。”
“哦……”师父若有所思道:“骨节疼痛……多久了?”
“总有四五日了罢。”家仆回道,他似乎觉得回得还不够细致,又加了一句:“原是说要吃龙珠丹的,托人定制了好几日,也不见有音信。”
师父凝神盘算了一阵,忽然笑道:“你家夫人并无病,只是受用了些本不该受用的,克化不动,又丢弃不得。若是有疾,我尚且能替她开一剂药吃,可她无疾,我却不知该如何用药了。”
家仆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师父,又请了一遍:“请朱先生随小人过府看看才好,诊金上好说,总不会亏待了先生。”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也不知打发了多少回师父不愿看的病症,遂上前替师父道:“你家夫人该听过,朱心堂并非什么病症都接,只怕贵府的夫人,便是那不接的那一类了。”
那家仆缠磨了一会儿,直至殷乙出来半劝半架地将他送了出去,铺子里才清净下来。
我与师父重新回到后院厨间的桌前,我一面替师父又添了一碗热粥,一面猜测着问道:“那家的夫人,便是其中一位盗取花魁选人年华的老妇么?”
师父点点头,“韩画师后来定制的那二百枚龙珠丹,她没等着,眼下大约是痛入骨髓了。”
“寻常的龙珠丹解不了她痛么?”
“怕是不成。”师父端起粥碗,吃了口粥,闲闲道:“往后的几十年中,朱心堂也不会再制她们所需的龙珠丹。”
我只当师父是随口这么一说的,没想到,在往后的年月中,师父果然就没再搓制过龙珠丹,直至那五个饱受磨折的老妇人于夜间出现在朱心堂求药时,师父依然不肯给她们一滴解痛的汤药。
那一年的花魁之争,最终只剩了六位姑娘,拔得头筹的,竟是百花楼的芍药。本不该是她,只是芙蓉一病之后,便再未回过百花楼,听说是养病时结识了村子里一个父母早亡,亲族离散的年轻木匠,花魁之选过后,他们便离开了临安城,没再回来过。
那韩画师因查实残害了五人性命,原是判了秋后斩的,可他在收押期间,撞墙死了。他无至亲,远亲们知道他犯了事,死在了牢里,皆不肯出来相认收尸,尸身在义庄了停放多日,因天气渐渐热起来,很快便开始腐败。末了还是芍药使了些钱,找人收殓了,好歹替他堆起了坟,竖了牌。
翻过年来,大伙儿也便渐渐忘了这事,连向来多话的张屠户家的娘子,也不再说嘴,于是这一桩便悄无声息地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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