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章 一场家宴(三)
果然没有出乎刘恒预料,在他踏入刘家第一天,小辈倒是见到了不少,却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人露过面,就这么晾了他一整天。
反正早就告诉过刘家只待两天,这是刘恒的态度,在显露了自己的诚意之余也显露了自己的态度。又不是他来求着刘家招纳他手上势力,能选择优先跟刘家谈,还亲自登门答应等候两天,这诚意在刘恒看来早已足够,剩下的就留给刘家自己去掂量了。
深夜,他在刘家过上了和其他少爷没什么不同的日子,好茶美食伺候着,想要佳酿也是张口就来,还有俏丽丫环一副侍寝的架势,自然被刘恒淡淡拒绝了。
他又不是贪色之人,更没有这种习惯,只能说无福消受了。
等他进了屋,屏退一众服侍的丫环小厮,才似是随口问道:“你想去哪?”
本想混在丫环与小厮里面一起退去的“刘能”,闻言身躯骤僵,垂首恭立道:“启禀将军,小的去门外候着……”
“不必了,就随我一屋吧。”刘恒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身为起居郎,安安分分是最重要的,尤其身处这等地方,还是不要乱跑了,免得节外生枝。”
“刘能”身子似是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下,沉默片刻低声应是。
之所以要把刘衡带在身边,就是因为不放心,要是被刘家知道了刘衡的存在,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刘恒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换做他是刘家,大可以配合刘衡来个里应外合,悄无声息的让刘恒消失,然后让刘衡真正替代了不听话的刘恒,这简直两全其美。
既然存在这等可怕隐患,刘恒怎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尤其看如今的刘衡,明显藏着许多小心思,他刚才想要混在人群里偷偷离开,谁敢说不是想去背着刘恒做点什么?
一想到这里,刘恒未免暗暗叹了口气,“真真是人心易变。”
当年他放心把一切托付给刘衡时,刘衡犹自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对他和何伯也还能感觉到孺慕之情,谁想到短短两三年不见,竟然就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一入红尘,心如墨染,变化未免太容易,守旧反倒不易。
要怎么对待刘衡,刘恒还在思忖,一直拿不定主意。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直接抹除,让刘衡从此消失,如此再无后患。可说句实在话,刘恒下不去手,刘衡虽然不再像当年,却并非大奸大恶,至少还不到刘恒大义灭亲的地步。那么剩下来的选择就不多了,要么从此以后把刘衡永远幽禁,要么看看能否再把他的态度给扭转回来。
然而选择权不在于刘恒,而在于刘衡自己,他要是有心弥补,依旧能回到当初,可要是一直这样心怀杂念,那就只能幽禁此生了。
只是在此之前,刘恒无论如何不会让刘衡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必须时常带在身边,在防备他耍弄心机之余,也能期待潜移默化的办法是否可以扭转他的态度。
“还有一个需要知道的东西。”盘膝坐于蒲团上,刘恒心念转动,“就是刘家对我的事情,究竟清楚多少。”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还没有正式接触前,谁对对方了解的越深,就越能占据优势。
“我大约三年前去了灵原,随后换做刘衡代替‘金来’这个身份,性情毕竟有所变化,想必刘家对此是有所怀疑的。”
关键在于,他们究竟清不清楚刘衡的存在。
刘恒曾听何伯提起过,当年“戴罪潜逃”离开留安县,包括刘衡,都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娘亲为他准备的,刘家并不知道太多。然而当年刘恒救何伯时,乃至后来三人行,假定在刘家眼中,刘衡才是真正的刘恒,那么就多出了一位神秘强者。这强者疑似年纪不大,却与何伯、“刘恒”关系莫逆,身份就存在很大疑点。
如果那时有所猜测,那么后来有一人失踪,又隐隐约约从灵原传出“金来”现身的消息,估计疑心更重了。
他们即便猜到有两个“金来”或者说两个“刘恒”存在,也能分析出一强一弱,更可能打探到强的那个“金来”或“刘恒”已经死于灵原秘境,想来还是很难知道更具体的详情。
比如出身刘家的庶子刘恒究竟是谁,是活着的那个还是死了的那个?
一念及此,刘恒又想起一桩事来。刘衡似乎对那位方先生很是信任,透露了不少内情,偏偏刘恒不知道他到底透露了多少,那方先生又给刘家透了多少底,这都成了影响交易的未知数,不免让刘恒皱眉。
“希望刘家至始至终不是太在意我这边,要是这样的话,他们或许根本不在意‘金来’是刘恒还是替身。”
在有求于“金来”之时,他们即便知道刘衡是替身,八成也不会点破这一点,甚至于这才是他们乐见其成的局面。面对弱的“刘恒”,肯定比面对强的“刘恒”好唬弄,要这弱的“刘恒”真是替身,那就更好了,许下一些空头承诺,足以诓来想要的东西。乃至于后来,直接宣布“刘恒”是个替身,还可以诬陷他一个杀刘家子冒名顶替的罪名,就此大功告成。
而这也是刘恒觉得刘衡太天真的原因,他想得太美好,却低估或是没有体会过大势力翻脸比翻书快的本事。他真以为刘家会一诺千金,许下的承诺再不悔改,却忘了他没有让刘家信守承诺的资本,毕竟只要简单算算信守承诺和反悔的代价,就足以得出结论。
换做混迹江湖已多年的刘恒,就不会抱有和刘衡一样的想法。
“好在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刘家对于我的事情,并不会知道得太多。”
别说是刘家了,天底下知道他很多事的人,又有几个?
比如刘家绝不会知道他手上有几件奇物或疑似奇物,他修为多高,哪怕知道他去了灵原秘境已死,估计也很难联想到那位赫赫有名的杀王身上。
“他们应该不知道,如今的‘金来’是我本人。”刘恒眯了眯眼,“他们只当‘金来’还是刘衡,毕竟刘恒早已死于灵原秘境了才对。”
想到这里,刘恒不再多想,“我今日午时入门,就等到后日午时,无论如何都会离开。”
放话了说是两日,那就是两日,多一刻刘恒都不会多待。
“过去这几年,修行得怎么样了?”
琢磨完这些个杂乱事,刘恒就把目光投向角落垂首而立的刘衡,传音问道。
刘衡轻颤,沉默片刻后,依旧没有抬头,“启禀将军,文已到夜游,武已到武夫五重。”
文道士子境有九重,其实算三个境界,一个出窍一个夜游一个日游,说是已入夜游,那就是到了士子境四五重的层次了。
刘恒简单掐算了一下,他当年离去时刘衡神魂未曾修炼,积累约莫是书生境六七重的模样,武道更是才刚刚开始修炼,哪怕是进度奇快的《弓体术》,也才到武生境四重左右,刚刚开始炼骨罢了。
“折腾这几年,幸好没撂下修行,还算不错。”
虽说修行的都是上乘功法,只是以刘衡只能算上佳的天资,又是文武双修,短短三年不到两年有余的时间,两边都跨过了一个大境界,足以看出刘衡的努力。
“时至如今,乱世已至,什么东西都比不过自身够强,这才是保命的本钱。”刘恒边说,边自顾自吞食随身备着的妖肉,炼精化气,融入己身胆府,稳固着横练武师第一重境界,边继续朝刘衡道:“今夜就考校考校你的文功。”
说是考校,可是在刘衡心中,这就是一次比拼的机会,他躬身作揖,“请将军赐教。”
同时他心中冷笑,“我日日温书不辍,请教各位先生,都说心境积累已达学士境,只欠缺神魂修行罢了,真当我还是吴下阿蒙吗?一个日日混迹江湖之人竟说要考校我文功,今日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大言不惭。”
数日以来,他心情不断变化,虽说还在想方设法的翻盘,却渐渐连自己都觉得无望了。倘若此刻刘恒说是要考校武功,那他自知不是对手,偏偏说要考校文功,立刻激起了刘衡的斗志。
他这些心思,刘恒似是无暇多想,略微思忖,就从蒙学的内容开始问起。
蒙学内容对于二人来言,或者说对于任何一个到达士子境的读书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题,这等开始简直就是小看人。是以一开始,只要刘恒问出,话音未落,刘衡就能从容回答。不仅回答,更是时常继续讲起各大学派对于蒙学内容的不同释义,还有他自己的见解,都能侃侃而谈。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刘恒简单开口问一个问题,刘衡要谈论许久,大半时间都是刘衡在说,刘恒在听。这让刘衡很是志得意满,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引起刘恒反驳,他准备了很多要和刘恒好好辨一辩争个胜负的话,结果都没用上。
这给他一种好似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总是缺了许多兴趣,不免安慰自己,“知道辩论早已不是我的对手,索性就完全不开口,他倒是聪明,为了在我面前保持姿态,都用上扬长避短这种招式了。”
一念及此,他又油然生出了大获全胜的得意。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刘恒问完蒙学后,涉及的典籍与内容越来越广,很快涵盖到通常士子必修的三千卷,当问题越来越偏,刘衡就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待到半夜,刘衡满头大汗,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往往刘恒问完许久,他才能似猜似蒙的回答上来,至于一开始时那样讲述各学派释义与自己见解,那是早就顾不上了。
待到五更天,刘恒终于停下,“还算不错,根基可谓扎实,但三千卷里譬如《谷仓子》、《游园杂记》、《杜薇草堂夜观》……这最后三百多卷,你还得多用功,以前记牢的也可以重新翻出来多看看,温故而知新。”
刘衡心头松了口气,只觉泛起一丝苦涩之意,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方面都被对方如此指教,这绝不是什么好感觉。
“至于武功。”刘恒顿了顿,“早年我就告诉你,你在文道上天资尚可,武道却天资寻常,难有什么建树,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莫看武道是半路出家,三年前才入门,如今已到武夫境五重,并非是你天资如何卓绝,而是修行了一门好功法,让你在生境打造根基时免去了许多工夫。这一点,想必你在修行到夫境后,自己已经有体会了。”
刘衡默然。
的确如刘恒所说,他在生境时精进神速,一度以为刘恒和何伯在他武道天资上骗了他,他对两人的怨气也是那个时候生出来的。直到后来修炼到夫境,速度骤然大降,还曾怀疑过刘恒搞了鬼,给他一种不入流的功法故意耽误他。当时他曾私下里寻找过许多功法,为此不惜花费大价钱去仙庭遗族那里竞价购得,到手不乏上品功法,结果和刘恒给他修炼的功法一比较,才知道自己修炼的已经是最上等的功法了。
既然不是因为功法,那么问题显而易见,果然是他没有这个天赋。相比与修文的进度,刘衡对进步如龟速的武道渐渐越来越不上心,早有了放弃的念头。
“照理说你应该舍弃武功,专心修行文功,奈何生逢乱世。”刘恒摇摇头,叹了口气后幽幽道:“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好,为求安稳,多一门本事总是没有坏处,还是都用点心的好。”
言罢他又是沉吟一阵,才道:“文功我不擅长,只能考考你根基,其余就要靠你自己努力。武功我说擅长,倒也不是妄言,想来应该还能指点你一二,无论是功法还是招式,若有什么不解大可以问我。”
结果刘恒等了一会,刘衡根本不开口,只是垂头恭立。
刘恒皱眉,“也罢,既然你不问,那就换我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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