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 冥鸦

　　“我觉得我快记不住跟你说的那件事了。”

　　燕归言焦虑非常，面色变幻许久，终是下定决心，从怀中取出一个乾坤钱袋，郑重交给刘恒，“如果我彻底失忆了，我全部身家都送与朋友，独独这个钱袋，烦请朋友帮我交给刘恒，拜托了。”

　　“别说这话，我们只差一里地就能离开了，别泄了这口气。”刘恒为他鼓劲道。

　　燕归言这次却十分坚决，深深躬身，“我虽然记不住咱们究竟走了多久的路，但肯定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哪怕真能出去，到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还记得多少事情，是否还记得这件事。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拜托你更好，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

　　刘恒深深看他一眼，略微沉吟，终是道：“这样吧，我先替你收着，只是以防万一，来日还是你自己交给他更好。否则这样的大高手，又不爱露面，我一个陌生人真要去找，十有八九找不到。”

　　见他收下，燕归言松了口气，“想要找他，你可以先去找方圆盟的盟主，或者万妖盟的小牛魔，当然能找到他师兄师姐自然最好，这些人都能联系到他。”

　　“这些事你倒还记得挺清楚。”

　　刘恒不由诧异，“不过我事先说好，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说这些个人，都不是我这么个籍籍无名者能轻易找到的。”

　　燕归言还是连连感激，然后不断叨念起还记得的事情。

　　这个模样，实在让人不忍多看。

　　他们在幻阵变化中待了很长时间，刘恒估计着至少二十个时辰，在这期间，燕归言遗忘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只依稀记得自己的名字，偶尔还会说错，其他事情更是忘得差不多了，唯独刘恒的事，他还念念不忘，让刘恒隐隐心觉异样。

　　包括燕归言说要交给他的乾坤钱袋，已经是第二十一次拿出来拜托“不白来”了。里面的东西，刘恒也早就听他叨念过很多次，只是胡玉酥留下的遗物，有几滴九尾妖狐真血，还有记录那篇记录着纯净狐妖血脉的稀有妖术，加上一些零杂的宝物，价值并不算多高。

　　比起燕归言的身价，那就差得更远了，说是十倍百倍也不为过。

　　但为了拜托“不白来”帮他把东西带给刘恒，他宁愿舍去全部身家，换取“不白来”一次帮忙，每一次都如此，使刘恒都不忍心再拒绝。

　　让燕归言自己装着，也是为他好，因为现在这情况，他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少。刘恒想着难得有点他惦念的事，不管是什么，就让他一直挂念着更好，心里有了牵挂，忘性或许会得到一些遏制。

　　可是看燕归言，情况越来越差，刘恒也怕他真忘记了，日后遗憾，只能接手了。

　　“我叫燕，燕……”

　　燕归言念着念着，又把自己名字忘了，立时习惯地看向刘恒。

　　刘恒顺口道：“燕归言。”

　　燕归言就记住了，继续往下念道：“我叫燕归言，年方十……”

　　“十九。”

　　“年方十九，大燕千九百……”

　　“千九百四十三年冬至生人。”

　　“千九百四……”

　　不算繁琐的一段话，燕归言也念得断断续续，十分艰难，刘恒也算习惯了，随时可以不假思索地提醒，心里也在琢磨别的事情。

　　“年代久远的事，忘得越快，然后是记忆不深的事，然后是印象深的。”虽然不知道这些测出来的规律有什么用处，刘恒还是都记下了，心想着万一燕归言出去后还不能恢复，日后去问医时也能说出点病情来。

　　“听说医家也有天才进入了灵原秘境，号称一杏一仙一鬼，杏林子房，仙断孙邈，鬼手和音。三人都入了百侠盟，只要去到两大古城，想必总能找到一位。”刘恒沉吟，“这应该算是神魂方面的创伤，这方面尤以杏林子房的医术最高，不过医家三人中本就是杏林子房的名气最大，想要找他看病，估计还有点棘手。”

　　或许棘手，但总的来说，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

　　就怕连医家天才都无能为力，那就只能等到出了灵原秘境，再去寻找真正的医家大能问病了，那才是真麻烦。

　　“还有神兽血林，本来这才是我的头等大事，谁想根本没法出发。”想起自己的事，刘恒只觉头疼，“进入秘境，已经过去四天以上，不知神兽血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四天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如果进入秘境时距离近的，八成已经到达两座古城中，距离远的应该也在赶往古城的路上。甚至于一旦确定古城的方位，都不需要再前往古城，就可以径直去往神兽血林了。

　　刘恒本来打算尽早赶过去，哪想到阴差阳错，偏遇到这个样子的燕归言，一时怕是没法甩袖子就走了。

　　“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对手，不会那么急着赶去神兽血林，而且神兽血林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刘恒沉吟，“反正无论如何，等脱困以后还是尽快赶去的好，至于燕归言，实在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了。”

　　正在想着，旁边燕归言碰了碰他，焦急地道：“大燕千九百六十二年，夏，灵原秘境再开。我出大燕入灵原，幸与天才金来或称刘恒者同行，遇狐妖王族天才胡……”

　　“胡玉酥。”

　　刘恒帮他提了一句，总算让他得以继续下去，然后刘恒又开始计算，“从原来相距五里，到现在相距一里，至少用了二十个时辰。但从五里到三里，只用掉五六个时辰，从三里到一里，却用掉十四五个时辰，时间消耗成倍递增。如此推算下来，距离幻阵变化边缘越近，幻阵变化的威力就越大，最后一里地，恐怕还得要十多个时辰，尤其要经常确定方位，以免南辕北辙。”

　　一边谨慎算着账，刘恒一边领着燕归言朝前行，顶多走出百丈远就叫了停，朝燕归言认真交代道：“你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我到树上看看，马上回来。”

　　燕归言懵懂且不舍地点头，“你快点回来。”

　　之所以这么交代他，是前面有一次，刘恒上树确定方位，一低头就见燕归言追着一只蝴蝶就要跑远，当时把他吓得不轻，所以后面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交代一次。

　　身处幻阵变化里，要是离开太远，两人恐怕在里面转一辈子都无法再相遇。尤其燕归言现在这个样子，一旦走丢，刘恒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自己找人来破除幻阵变化的那一天。

　　记忆减退，好像对他心智的影响也极大，如今空有一身高明本领，心智却好似两三岁的雏儿一样，玩性也不下于孩童，更是对刘恒十分依恋。

　　只要离开一点距离，他就会赶紧追了上来，仿佛生怕刘恒抛弃了他。比如现在，刘恒刚要纵跃上树，他立时跑到树下眼巴巴地往上看，甚至还想追着刘恒往上爬，得刘恒交代他好几次才不情不愿地待在树下等着。

　　这个样子，除了有时会分神去追鸟捉蝶，不知不觉乱跑，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尤其想想曾经见到的燕归言，再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反差实在太大，刘恒心里直觉得好笑。

　　刘恒登上树顶，边盯着下面燕归言的动静，边朝四周俯瞰，发觉湖泊居然又跑到身后去了，不由得无奈苦笑。

　　“幸好没有走远……看来得六七十丈就上来看一眼，否则有时走反了，进一步退三步，什么时候能走出去？”

　　灵体的气息和幻阵的诡力剧烈对抗，他周围甚至都能隐约听到“嗤嗤”作响声，刘恒不敢多待，确定方位后立刻钻了下去。饶是如此，他的魂力和内力又消耗一空，匆匆交代燕归言一句不要乱跑，就忙着恢复起来。

　　等魂力和内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刘恒才睁开眼，就见燕归言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好像想不起我是谁了。”

　　刘恒一怔，心又往下沉了沉，还是笑道：“你叫燕归言，年方十九，大夏……”

　　他很有耐心地重复一遍，边还拿出妖肉烤了让燕归言吃，燕归言狼吞虎咽，吃得像个小花猫一样，还感激地道：“你对我真好。”

　　听他这话，刘恒就觉无奈，刚刚说的这番话，显然是白说了，燕归言只忙着吃，估计什么都没记住。

　　没办法，燕归言估计饿得不轻，却连说都忘了说，现在只顾得上吃了，哪还有心思记其他事情。

　　刘恒索性让他吃饱，随后才带着他往后走，然后一路把那番话不断重复给燕归言。然而这个时候的燕归言，越来越像个孩子，对什么事情都满是好奇心，时而嗯嗯地答应着，其实眼睛左顾右盼，到处打量，好像看什么都新奇。

　　至于刘恒跟他说了什么，十有八九没往心里去。

　　刘恒看着他，渐渐不再多说了，一笑置之，有些时候觉着，这样对燕归言或许也挺好。

　　因为燕归言十九年来的经历，他全部都知道了，却发现并没有多少乐趣。包括所谓童年时偷鸡摸狗，所谓顽劣不堪，真正说起来，反倒还不如刘恒童年时来的快乐和自在。

　　听得出来，燕归言自幼家教甚严，本身也喜好争强好胜，样样都不想落后于人，所以哪怕天资再高绝，花费在种种学习上的时间依旧占了大部分。

　　由人及己，刘恒想想自己，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幼时已经懂事，知道身上承担着多大的重担，想要让这个没落至极的刘家重振辉煌，只有拼命苦读才行。于是他自幼不敢分心，哪怕很想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玩耍，心里也惦念着读书，一心想着重振刘家。

　　谁能想到，日渐长大之后，他才发现种种事情好像都和他的想象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这刘家，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刘家，而是堂堂大夏刘家。甚至他也不是刘家仅剩的独苗，寄托全家人振兴之望的同样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只闻其名还不见其人的嫡子大哥。

　　尤其所谓振兴，也完全不是他想的样子。他只想着继承家里的望北侯爵位，就以为这是极大的梦想，哪想到刘家所想的振兴，是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

　　只是，即便那望北侯的爵位，都因为刘家的对头们暗中设计，一纸推恩令，直接贬为平民，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这一桩桩一件件真相，让他知道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发寒。

　　“如今倒也挺好，身为刘家弃子的刘恒已经死了，只剩下自由自在的刘恒。”随着时间流逝，有些事情，刘恒愈发看得开了，若不是从燕归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都不会有这么多感慨。

　　其实刘恒一直觉得，燕归言活得挺累，胸怀中揣着的抱负太大，时常想要招兵买马，招贤纳士，干一番大事业。他猜测，燕归言或许是大燕的王室，还有登上帝位的可能，否则不至于有如此野心。但在燕归言那番自述里，却没提到这事，仅仅一句“大燕皇室子弟”，就这么一笔带过，可见他心里，未尝没有放下这些的念头。

　　如今心智大降，好像真真随了他暗藏的心意。

　　“乖乖在这里等我。”

　　走出七八十丈远，刘恒就再次停步，交代燕归言一声，又跃上一株古树，眺望一阵，忽而精神大振。

　　原来这次距离那个湖泊，居然近了好大一段路，大约只剩六七百丈的距离了。风中略带腥湿气息，耳畔也能听到一些怪异的叫声，他凝神远眺，就见湖泊上乌压压一片，原来是盘旋着众多的鸟禽。

　　“听音看形，都像是乌鸦，但又和平日里常见的乌鸦有些不同。”刘恒细细打量，有些咋舌，“只是这数目，未免也太多了些。”

　　之前离得尚远，他还以为湖泊上恰巧遮着一片乌云，凑近了才看清是不计其数的乌鸦，却遮天蔽日一般，全在呱呱叫着，听得令人莫名烦厌。

　　“能让这许多的乌鸦徘徊不去，可见前方湖泊也古怪非常，绝非什么善地。”刘恒跃下落地，微微皱眉，“可惜四面八方，只有这湖泊才略显不同，不管怎么说，总比一直困在这幻阵变化里好，还是过去看看再说吧。”

　　心里拿定主意，他领着燕归言就继续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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