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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四 三哥房内巧设局


  三哥蹑到窗口,聆听户外动静,户外一片死寂,连虫声与夜鸟的啁啾声都没了,静得让人发怵,天还没亮,虫与鸟不会齐地闭口噤声,这是怎么了?

  三哥的感觉十分敏锐,不好,情况有变。

  能让虫与鸟闭口噤声的,只有人,是大批悄没声息集结的人群,单从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也会吓得虫与鸟,赶紧闭嘴。

  记得第一次与李广大隔门交谈,颇为正常,李广大听到房内异响,问一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二次与李广大隔门交谈,总觉得有些不对路子,李广大说,宜兴镇上发现柳三哥,话里好像带着刺,那根刺要刺谁呢?

  当然,不会去刺龙长江,那根刺要刺的是我,是柳三哥!

  还有,李广大说话太流利了,好像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事先编好的,否则,不会那么顺畅流利。

  他想干啥?只有一种可能:起疑心了,他在投石问路呢。

  疑心不是一点点,话越流利,疑心病越重。于是,他召集了随行的所有保镖,在楼外挖个坑,等哥去跳呢。

  在召集保镖时,安泰楼后被点穴的保镖,自然东窗事发。

  三哥离开窗口,向龙长江走去,他拧眉苦思,我该如何应对?

  见三哥拧眉苦思,对龙长江来说,当然是件高兴的事,但愿他的眉毛永远舒展不开,心里的结,永久无解,那才大吉大利,天下太平呢。

  忽地,三哥笑了,虽戴着面具,看得出,瞳仁里迸发出狡黠得意的神色,眼角的笑纹,将内心的快乐,宣泄无遗。

  哈,哥没那么傻,睁着眼往坑里跳,对,哥也挖个坑,看看,往坑里跳的会是谁!

  龙长江见了,心想:这小子的套路又杂又怪,不知想出了啥损点子?

  忽地,见三哥目光一变,腾起杀机,“刷”一下,从腰间拔出匕首,几步,就跨到龙长江床前,龙长江是条汉子,躺在床上,满脸的鄙夷不屑,目光里似在说:来吧,不就是死嘛,姓柳的,本舵主若眨一眨眼睛,“龙”字倒写!

  柳三哥目光冰冷,瞪了龙长江最后一眼,龙长江还真是条硬汉,果真,目不交睫,盯着柳三哥的双眼,视匕首为无物。

  可惜,姓龙的只有勇敢与强硬,缺少智慧与变通,难当三十六条水道大任。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不该说的,也多说了几句,此时此刻,已恩断情绝,无话可说,柳三哥一声不吭,举起匕首,扎了下去……

  ***

  楼外无声,房内也无声,这让李广大觉得不寒而栗,周身直起鸡皮疙瘩,老大怎么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十有八九,挂了。

  倾水道之力,兴师动众剿杀柳三哥及其家人,搞得姓柳的家人离散,四处逃亡,即便柳三哥脾气再好,只要老大落在他手中,用脚后跟想想,也只有一种结果:死。

  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若是这么对峙下去,等到天亮,龙长江真死了,即便抓住柳三哥,也是功不抵过,到时候,龙黄河追究起来,怎么交待?!

  弟兄们好交待,到时候会说,咱们听李老大的,李老大不让动,咱们哪敢乱动。

  这岂不是姑息纵奸么?!

  弟兄们的话没错,没人会责怪他们。

  水道规矩森严,一切得听头儿指挥,头儿叫上,就得上,即便是火海刀山,硬着头皮,也得上;头儿叫停,就得停,即便前面堆着金银财宝,也决不敢越雷池一步。若是违令,轻者,家法伺候,逐出门庭,重者,脑壳搬家。

  家规森严,铁律如刀,谁浮尔不当正经,谁挨斩。

  水道之所以成为天下第一大帮,由来有自,在在渗透着老龙头苦心孤诣,惨淡经营的智慧与心血。

  如今总舵主被关在房内,军师阴司鬼王算盘,在蚕桑镇追捕南不倒,不在此地。

  此时此刻,在这儿,老子是老大,对总舵主的安危负全责。

  弟兄们全盯着自己呢,绝不能无所作为,装熊卖傻。

  对,是死是活,老子总得动起来,不能一味求稳,把总舵主给“稳”死喽。

  弟兄们在等着老子的号令呢,老子一破门,大伙儿会同时冲入房间。

  即便总舵主真挂了,说起来,老子已竭尽棉薄之力了,不是没拼没打没卖命,是姓柳的手条子太毒太辣太快,拼死卖命没得用,你龙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浪里鲨李广大,越想越憋不住了,对,得行动,动起来,怎么说,怎么有理,不动,没个说道,任你舌绽莲花,也是贪生怕死,见死不救。

  终于,李广大对着总舵主的房门,扯着嗓门,喊道:“柳三哥,听好喽,麻袋破啦,别装啦,装也没用,老子知道你在房里呢。”

  房内静悄悄,无人应答。

  李广大的大手,砰砰砰,拍着房门,又喊:“柳三哥,你被包围了,楼上楼下,门窗屋顶全是老子的人,即便变个蚊子,也飞不走啦,你死了这条心吧。”

  房内依旧寂寂无声,像是没人的样子。

  李广大再喊:“只要你答应不伤害龙帮主,有啥要求,尽管说,我李广大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亲自把你送到镇外,怎么样?李广大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言出如山,绝不食言。……你好歹说话呀,……得,想想也好,想好了,吭一声,老子竖起耳朵听着呢。”

  李广大还真耐着火药性子等,过了一会儿,房内还是无声无息。

  李广大急怒攻心,骂道:“柳三哥,你这**秧子,做缩头乌龟啦,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报一二三,报到三时,再不开门,老子就带着弟兄破门而入了,到时候,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没给你机会哟。”

  李广大果然拖着长腔,喊:“一,二,三。”

  柳三哥没应答,龙长江也没应答。

  李广大怒发冲冠,豹眼环睁,退后三步,猛地冲向房门,狠狠踹出一脚,那一脚,颇具开碑裂石之功,轰隆一声巨响,房门碎裂倒塌,李广大提着鱼叉,怒吼一声,率先冲入房内,七八名弟兄,手执刀剑风灯,跟着冲进:与此同时,北窗东窗也被击得粉碎,砰叭骨嘞,倒在地上,一时,房内木屑四溅,尘灰飞扬,窗口飞进几条人影,他们是龙象、雪豹,各带着两名弟兄。

  一进房,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众人大惊失色,倒抽了一口冷气,完了,总舵主挂了!

  众人冲向雕花大床,只见床头红灯依旧,白色纱帐向两旁撩开,挂在帐钩上,纱帐上血迹斑斑,床上总舵主蒙被而卧,一动不动,枕上露出一截乱发,总舵主那柄剑把上镶着红宝石的长剑,插在带血的被子上,剑把的丝穗上,剑身上均沾着血迹,血滴凝固在刃口上,随时有可能滑落,绣花丝绸被面上、被单上,也沾着点点滴滴的血迹,啊,天哪,总舵主竟死于自己的剑下!

  众人见了,先是一愣,随即向四周一瞥,见空无一人,屋内颇大,空空荡荡,能藏人的地方几乎没有。

  东墙边并摆放着两个一人多高的衣柜,若是藏人,除了衣柜内,就是雕花大床下了,其它,屋内无藏身之处。

  两名保镖,冲到衣柜前,打开柜门,用刀剑向衣柜内捅了数下,毫无反应,索性扯下衣柜内的睡衣、毛毯、被服,扔在地上,柜内空空如也。

  柳三哥在哪儿?

  天花板上?

  几名保镖,举着风灯,瞪着眼睛,检查了每一块天花板,这些保镖练就了一双天生的贼眼,要想骗过他们的贼眼,没门儿。

  结果是,每一块天花板都严丝合缝,无人为动过的痕迹,天花板上不可能藏着人。

  除了床下,屋内不会再有第三个藏人的地方。

  李广大做个手势,众人将雕花大床团团围住,李广大喝道:“小心床下。”

  全是练家子,众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上与床下,不知该怎么办,龙象从保镖手中夺过风灯,朝床下一照,见有两只脚,惊道:“柳三哥在床下。”

  边叫边挥剑向床下撩去,李广大道:“慢,听我号令行事。”

  龙象急忙收剑。

  李广大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抢救及时,说不定还有救呢。

  屋内血腥味浓烈,是因门窗紧闭所致,从现场看,其实,出血量并不多,全是血迹,没有血泊,说不定老大还有救。

  救人要紧,杀柳为次。

  况且,柳三哥猫在床下,已被我等团团围住,如今他武功大不如前,再给他跑了,真就冤枉鬼叫了,老子不信你会插翅飞了,那么些武功高强的汉子,还摆不平你一个人!

  冤有头,债有主,血债要用血来还!这是江湖亘古不变的铁律。

  李广大绷着脸,也不言语,不能让床下的柳三哥知道,老子要干啥,他对两名保镖做个手势,让保镖上床去抬龙长江,两名保镖自然会意,身手敏捷,将刀剑在地板上一插,脚下一点,飞身上床,一人掠上床头,一人掠上床尾,被子上插着的剑,没人敢拔,怕剑一拔,鲜血狂标而出,恐怕人就不好救了,那剑最好是由郎中去拔,郎中拔剑,知道怎么用药止血,老子拔剑,不知药咋个用法。若是郎中拔剑,人还是死了,那是郎中的事,水道该咋的咋的,怪不到老子身上。

  床头保镖一把掀开被头,只见枕上只有一团乱发,几处血迹,根本就没人头,床尾保镖掀开被尾,只见被下也不见有脚,只是用另一条被子,团成人的形状,哈,原来,被子上的剑,是插在两床被子上呀。床头保镖还真心细如发,弯腰伸手,在团成人形的被子上,从头到脚摁了一遍,确认被中没裹着人体,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抓住剑柄,一把拔起,双臂一摊,对众人做个怪相,俩保镖从床上飞身跃下。

  围着雕花大床的众人,看得全傻眼了,一度呆若木鸡。

  李广大有些发懵:龙长江在哪儿呢?床上、帐子上的血是真的,不是假的,再说,想在总舵主房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搞到假血,譬如鸡血鸭血,根本连想都不要想。

  人们只知道真品贵,赝品便宜,此时此地,赝品绝对比真品更难得更金贵。

  那么,血是谁的呢?

  总不至于是柳三哥的吧!

  床下莫非是龙长江!不是柳三哥!

  龙长江的尸体是在床下?!

  床下地板上只有点点滴滴的血迹,没有血泊。会不会龙长江没死呢?

  那柳三哥藏在哪呢?也许,姓柳的早走了,唉,老子还跟他隔门喊话呢,那不是扯犊子嘛。

  刚才,幸好龙象的长剑没有出手,要出手了,龙长江那真就死翘翘了。

  一不小心,死在自己人手里,这种事,传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真要这样,今后,水道怎么在江湖上混!

  李广大指了指四个保镖,嘴向左一呶,做个抬床的手势,李广大的手语,保镖们全明白,四个保镖同时伸手抓住床的四角,齐地用力,那床凌空而起,四人举床,向左侧跨出数步,将床扔在一旁。

  赫然可见,床下直挺挺躺着的正是总舵主,劈波斩浪龙长江,他直愣愣地瞪视着大伙儿,光着左膀,臂膀上血迹斑斑,奇怪的是,臂上伤口却缠着白布,这伤口是谁缠的呀?除了柳三哥,还能是谁!你既要杀总舵主,何苦又给他缠伤口呢?对了,大约他是借用总舵主的血,布置一个暗杀现场,吓唬爷们,唉,还真被他唬懵圈了。

  总舵主的头发被剪,只剩了稀稀拉拉的几簇短发,剪得乱七八糟,活像阎王手下的夜叉,十分狰狞可怖,柳三哥真能搞,想得出来,剪下的头发摆在枕头上,还露出一截来,暗杀现场,布置得活龙活现,亏他想得出来,见了这场面,爷们心都凉了,谁能识破只是个恶作剧呀,有你这么玩的吗,柳三哥呀柳三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这更像个恶少干的恶作剧,哪像个成年人干的事呀!

  也许,在逃亡的日子里,柳三哥吃尽了苦头,心里窝火,放总舵主的血,只是败败心火,出出窝囊气吧。

  只见龙长江脸胀得通红,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看着众人,一脸的愤懑怨怼,却说不出话来。

  瞬间,所有人都呆住了,怎么会这样!

  李广大见了,心里大喜,却又不能喜动颜色,怕老大见了动怒,还得装出惊骇、愤怒、心疼、难受的模样,唉,也真难为他了。

  哈,老大活着,活着就好,活着比啥都好,看来,柳三哥没杀老大,老子只是虚惊一场,在内心深处,他还真想当面谢谢那个千变万化柳三哥呢,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

  看来,姓柳的心,不太黑。

  李广大急忙上前,拍开总舵主穴道,将总舵主从地上扶起,早有保镖端来椅子,扶龙长江坐下,一名保镖摘下自己的头巾,扎在龙长江头上,总算掩盖住了被剪得参差不齐的乱发。

  李广大道:“老大,在下失职,致使主上遭此折辱,在下听凭处置。”

  龙长江道:“啥也别说了,今日之事,不能怪你,也不能怪众人,多怪姓柳的太狡猾,他伪造了杀人现场后,将本舵主塞在床下,之后就消失了。这种事,只有他想得出,稀奇古怪,匪夷所思,啥玩意儿。”

  李广大道:“是嘛,我在窗口,门口,屋顶都安排了人手,今儿个,他跑不了!”

  直到此时,窗口与门口依旧各站着一名保镖,屋顶的龙卷风王天威,依旧带着弟兄伏在屋瓦上,寸步不离。

  龙长江叹口气,道:“姓柳的早走了,定是在你安排人手之前溜的,他总是快你我一步啊,得,不提此事了。”

  李广大问:“老大,柳三哥是否穿着保镖号服,进的屋?”

  龙长江道:“没有呀,他戴着黑色头套,一身夜行衣靠,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柳三哥呢?”

  龙长江道:“你当本舵主是死人啊,看他的眼睛、身材,听他说话的声音,说话的内容,不是他,还能是谁!”

  李广大道:“喔,也是。”

  龙长江对屋内弟兄道:“弟兄们,辛苦了,今日之事,不得向外人提及,甚至,不得对此屋之外的弟兄们提及,严守机密,谨记在心,免得走漏风声,有损水道尊严,若有人胆敢无视帮规,泄露此事,本舵主定将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屋内弟兄齐声道:“是。”

  其实,柳三哥不是早走了,是走了不一会儿。

  当时,柳三哥用匕首在龙长江臂上划了一刀,用一块布,蘸着龙长江的血,伪造了杀人现场,之后,取出金创药为龙长江敷上伤口,包扎停当,对龙长江道:“记住,你有两个劲敌,一个是阴山一窝狼,另一个是我。”

  言罢,将龙长江塞入床下。

  然后,三哥摘下面具,穿上保镖的号服,三哥对龙长江的保镖还是颇有印象的,不能说,个个面熟,却也多半面熟。

  若是易容成一个陌生人,弄不好要坏事。如今,楼下守夜保镖号服被扒,已被发现,李广大一定关照过,柳三哥可能易容成保镖,混杂在水道之中,若见陌生面孔,即刻拿下,拿错了,不怪你,拿对了,重奖。

  柳三哥权衡再三,决定将自己易容成保镖“陆二”。

  保镖陆二这个人,武功不俗,敢打敢拼,却头脑迟钝,不太管用,是个“二货”,尽管非常“二”,却还自以为聪明过人,在他眼里,所有的保镖,或多或少都有些“二”,就数他不“二”,别人看不起他,他更看不起别人,所以,没有朋友,惹人讨厌,易容成陆二,即便奇巧撞上该人,多半也能唬弄过门。

  易容毕,柳三哥脚尖一点,掠上东墙边并排放着的两个衣柜之上,将身体平伏在衣柜里侧,若是冲进屋的人,不跳起来,瞅一眼衣柜上方,是看不见衣柜上藏着人的。况且,众人见雕花大床上,龙长江被杀,早已方寸大乱,全部注意力会集中在血迹斑斑的雕花大床上,无论与总舵主亲的,还是疏的,受过恩惠的,还是挨过罚的,心怀感激的,还是心存芥蒂的,都会对总舵主的生死,极度关注。

  没人会关注衣柜上是否藏着个人。

  此时,哥可趁乱,从衣柜上下来,抽身走人;若是被发现,衣柜距东窗较近,哥也可脚尖在墙上一点,从东窗强行蹿出,从衣柜顶到窗口,斜刺穿出,只须瞬间即可,料想无人拦得住。

  果然,如三哥预想的机会来了。

  当众人围着雕花大床,浪里鲨李广大与众人正一筹莫展之际,三哥从衣柜上悄悄滑下,向门口走去,此时,屋内之人,全眼瞪着雕花大床,背对三哥。

  不过,房门口却有所不同。

  毕竟是历练有素的水道弟兄,即便在此极度危难之际,窗口门口依旧有保镖握着刀剑,站得笔挺,人不离岗,全神守卫。

  三哥抬眼一瞅,守门的保镖不是别人,正是陆二。

  自己扮的是陆二,守门奇巧就是他,看来,有麻烦了。

  三哥向门口走去,陆二侧身站着,刚才还看着门外,如今眼珠子骨碌一转,正好盯上自己,神态颇为诧异,若再退,陆二发觉有异,开口一叫,那真就麻烦大了。

  三哥强作坦然,走到陆二跟前,道:“陆兄,辛苦了。”

  陆二右手握刀,左手一拦,挡着门,道:“别客气,都一样,咦,我咋觉着哥面熟呢。”

  三哥笑道:“常在一起,想不熟都难。”

  陆二道:“你干啥去?”

  三哥道:“帮主挂了,李头儿让我去买口棺材。”

  “黑灯瞎火的,上哪儿去买棺材?”

  “头儿吩咐下来,就得办,找呗。”

  陆二道:“咦,我发觉你像我。”

  三哥道:“陆兄,别开玩笑,买迟了,你当得起么。”

  陆二道:“慢,我怎么越看越觉着你像我呢。”

  三哥道:“草,啥档口,还开这种玩笑,误了事,算你的呀。”

  陆二放下左手,三哥一侧身,出了门,陆二道:“没开玩笑,不是你像我,就是我像你,要不,找个人看看。”

  三哥道:“要看行,得过两天。”

  陆二道:“过两天就过两天,。”

  陆二赶上两步,一把抓住三哥臂膀,三哥一愣,正要动手,陆二却道:“我虽是独子,堂兄表弟却忒多,说不定咱俩沾亲带故呢,得闲咱俩好好唠唠。”

  三哥道:“那还真不好说呢,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行,得闲再唠。”

  陆二这才放手,三哥摆脱了陆二,心头一宽,向楼下走去,安泰楼下大门口,站着两名保镖,保镖把三哥当成了陆二,见陆二出去,都知此人胡话三千,没有理数,懒得跟他啰嗦,任其大摇大摆出了大门。

  三哥出了门,见小楼下黑压压的全是刀剑出鞘的保镖,个个默不作声,精神抖擞,眼神闪烁,严阵以待,将整个安泰楼围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了一个口子,那就是通向小楼的甬道,三哥大踏步地向甬道走去,没人搭理他,一个惹人讨厌的角色,谁搭理,谁受累,受累不说,还受气,看来易容成陆二是易对喽,三哥正在自鸣得意之际,忽地,空中落下一个人来,三哥心头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瞅,来人正是龙卷风王天威,三哥心里一紧,脸上却波澜不惊。

  原来,王天威带着数人,在屋顶把守,见楼内悄无动静,心内煎急,却又不敢擅自离岗,见楼内出来一人,便从屋顶飞身而下,想问问楼内情况,见是陆二,便问:“陆二,你去哪里?”

  三哥道:“奉李头儿命,去买棺材。”

  王天威道:“总舵主没了?”

  三哥低头,装作伤心道:“哎,挂了。”

  王天威问:“怎么没的?”

  “一剑飘红。”

  王天威道:“柳三哥抓住没?”

  三哥道:“根本没见着。”

  王天威道:“看来,柳三哥得手后,就走了。”

  三哥道:“是嘛,他待着等死啊,早走了。”

  王天威一跺脚,一阵风似的向安泰楼奔去。

  甬道两旁全是保镖,柳三哥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赶,估摸事情随时有可能穿帮,又不能奔跑,怕露出破绽,刚走出甬道,突听得背后众人鼓噪:“抓住柳三哥,别让他跑喽,他不是陆二,陆二就是柳三哥。”

  众保镖难免一愣,柳三哥早有准备,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向客栈外掠去。

  也扯着嗓子喊:“抓住柳三哥,别让柳三哥跑喽。”

  近处的保镖,四处探头查看柳三哥与陆二,却不见人踪。

  两个起落,柳三哥已掠出安康客栈大院。

  原来,当柳三哥离开龙长江卧室时,只隔了一会儿,人们发现龙长江没死,只是受了点伤,流了点血,龙长江关照弟兄们要严守秘密时,陆二自然也听见了,忙跑到浪里鲨李广大身边,悄声道:“李头儿,棺材不用买啦。”

  李广大恼道:“真是个二货,找死!滚一边儿去。”

  换了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退到一边儿去了,可他是陆二,不知轻重,也不知进退,依旧道:“头儿,你不是派人去买棺材啦?”

  李广大正待发作,忽地灵光乍现,问:“谁?谁派人去买棺材啦?”

  陆二道:“对了,那人道,老大挂了,你派他去买口棺材。”

  李广大道:“人呢?”

  “刚走,不是生人,面熟,长得跟我相像。”

  李广大恍然大悟,喊道:“龙象、雪豹,柳三哥刚走,他易容成陆二模样,说是去买棺材,快,快去追。”

  陆二道:“易容成小人?不会吧,小人只是说相像。”

  本来,他的话,众人就懒得搭理,事关紧急,更没人理会他说些啥。

  李广大因龙长江有伤在身,不便离开,与七八名弟兄,守在龙长江身旁。

  龙象雪豹带着几名弟兄,往楼下飞奔,却与龙卷风王天威撞个满怀,龙象问:“见着陆二没有?”

  王天威道:“见着了,说是总舵主挂了,去买棺材了。”

  龙象道:“那是假陆二,他是柳三哥!”

  “啊!”王天威傻眼了。

  于是,龙象、雪豹、王天威鼓噪着,带着弟兄们,呼啸而出。

  ***

  柳三哥蹿出客栈,扒下保镖号服,团成一团,扔进垃圾箱,绕个圈子,奔到客栈后的歪楼,飞进窗口,随手关上窗户,一抹脸,抹去了陆二模样,又变回成一个落薄江湖的中年汉子,将黑色头套塞在枕下,整整衣衫,和衣而睡,只听得客栈内外人声杂沓,奔跑声,喝叱声四起,一叠声的叫喊:“抓住柳三哥,别让他跑啦。”

  三哥这个回笼觉是没法睡了,歪楼内,那些个跑江湖的,即便睡得再死,也都吵醒了,骂着娘,披件外衣,纷纷跑出歪楼,去看热闹,三哥跟着跑了出去,要看看热闹,众人聚集在歪楼门口,足有三十来人,男多女少,高矮胖瘦,参差不齐,也有拖家带口的,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高大汉子,紫棠色方脸,胡髭拉渣,看着面熟,却一时记不起姓名来,三哥也就没往心里去。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水道的保镖在闹夜吧,想抓三哥,想疯了,做梦做的。”也有人说,“听说三哥现在不行了,身体败了,武功大不如前,弄不好,真能抓着。”“哼,说得轻巧,不信,你去试试,叫你有去无回。”“我要是知道三哥在哪儿就好了,向水道报个信,就能坐得二十五万两白银,谁还他娘的,像狗似的在江湖上饱一顿饥一顿的混啊。”“要真那样,说不定哪天,你就脑袋开瓢,去见阎王喽,至少丁飘蓬、同花顺子、南不倒不会放过你。”“照你这么说,老子还是低头哈腰,伺候老板,做个吃糠咽菜、数米计薪的穷屌丝好喽。”“不是好,是实在,至少还能无忧无虑,以尽天年。”

  众人凑在一块儿,插科打诨瞎嚷嚷。

  一彪人马手执刀剑火把,飞奔而至,呼啦一下散开,将众人团团围住,为首者正是龙卷风王天威,其人满脸赤须,面如锅底,一刀横腰,吼道:“谁见过柳三哥?”

  没人回答,谁都不愿惹事上身,这个赤发黑脸大汉,形如恶鬼,穷凶霸道,被他缠上,弄不好会脱层皮,反正,这儿有那么多人呢,能不招惹他,最好别惹。

  三哥混杂其中,保持沉默。

  沉默是金,沉默更是“求生自保”的不二法门,人这一生,活着是最重要的,该沉默时,千万别开口。

  王天威怒道:“咋的啦,全哑巴啦,爷见他往这儿跑了,不会没人见着吧,也许,柳三哥就在你们中间,爷不信,各位全是柳三哥的同党,爷也不信,各位全是柳三哥的粉丝,如若举报属实,爷这儿有赏啊。”

  一个老头问:“赏多少?”

  王天威道:“最多廿五万,最少十两银子,现银。”

  老头道:“刚才,小老儿见一人跃墙而出,不过,不知是不是柳三哥,也许是小偷呢,怕说错了,不敢说。”

  王天威问:“说都说了,还不敢说呢,好,能说就好,那人的衣服是啥颜色?”

  “这个,这个,没看清。”

  王天威指指身旁保镖,道:“你想想看,那人衣服的颜色,跟他一样么?”

  老头道:“黑灯瞎火的,好像穿的是这种黑色上衣。”

  王天威道:“行,大爷,赏你十两银子,若抓到柳三哥,还要赏你廿五万两呢。”

  老头道:“小老儿福薄,廿五万两银子,连想也没想过,若抓不到柳三哥呢,银子要还吗?”

  王天威道:“大爷,我是水道的人,不缺这点银子,抓不到,这银子不用还,你老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嘻嘻,敢情好。”

  王天威随即一招手,身旁保镖掏出十两银子,递给老头,老头高兴得千恩万谢,将银子纳入怀中。

  接着,王天威又是一挥手,五名保镖举着火把,几个起落,掠出客栈后墙,去追柳三哥了。

  王天威也不言语,打个手势,指指歪楼,还是手一挥,又有五名保镖,提着孔明灯,冲进楼内。

  几个客人想回歪楼,被保镖挡住了,王天威道:“别慌,保镖进楼搜查,完事后,自然会让各位走人。”

  天已蒙蒙亮,晨雾在四野弥漫,白茫茫一片。

  王天威道:“各位别怕,爷是水道,又不是强盗,就是卖相难看点,又不会吃人,看看,大爷这十两银子挣得轻松吧,不过,爷总觉得,柳三哥有可能就混在你们中间,挣钱的机会来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要觉着谁可疑,就大胆检举,别怕,有爷给你们撑腰呢,检举错了,没关系,如今,柳三哥不行啦,没啥可怕的,爷是专门来找柳三哥晦气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检举,在江湖上混,讲究个和气生财,说人坏话,捅刀子,使绊子,最为人所不齿,今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呀。

  王天威提着单刀,围着众人打转转,瞪着一对铜铃似的眼睛,目光炯炯,一个一个地端详着这群衣衫不整的江湖人,极像是一头猛虎,在挑拣下口的美食,看得人后脊梁发瘆。

  其实,他是在认人与数人,最后,柳三哥没认出来,人数却点清了,歪楼住客共计三十一人,六女二十六男。

  王天威边看边说:“安康客栈大院有七个小楼,其中六个水道包了,只有歪楼住的不是水道的人,今晚柳三哥干了件极不上品的活儿,得手后就溜了,爷估计他是住店的客人,有可能就在你们中间,说吧,看着谁可疑,就说谁,弄不好廿五万大奖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说错了没关系,说对了,得大奖啊。”

  众人缄口不语。

  冷丁,长着紫棠色方脸的高个儿汉子放了一句话:“柳三哥干了啥,说说嘛。”

  王天威道:“哟,原来有人能说话呀,看来各位不是哑巴呀。”

  紫棠脸又道:“嗨,别吊胃口啦,大伙儿都爱听。”

  众人嚷嚷道:“是嘛,干多干了,还有不能说的,真是的。”

  也有人道:“对,爱听,故事讲了个开头,就不讲了,憋得慌。”

  王天威道:“爷让各位说,各位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各位让爷说,爷恼了,不高兴说。总之,爷断定柳三哥就窝在你们这伙人中,对客栈了如指掌,才能干那偷鸡摸狗的活儿。”

  正说着,五个保镖从歪楼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个黑色头套,一个蓝色包袱,正是柳三哥的物件,交在王天威手中,并耳语了一阵,旋即退在一旁,王天威将单刀入鞘,打开包袱看了看,面露喜色,提搂着头套,道:“果不其然,柳三哥就在你们三十一个人中间,这个头套与包袱,就是柳三哥的,包袱里除了些散碎银子,尽是些易容道具,假发假须,剪子镊子,颜料面具,好好的人,带这些干啥,除了千变万化柳三哥,还能是谁呀,柳三哥呀柳三哥,是好汉就别藏头露尾啦,老王我劝你现身吧,说句实在话,今儿个,你没个跑,要跑了,老王我的头你就拿去当夜壶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讶异,又不作声了。

  王天威扬眉瞪眼,吼道:“歪楼走廊尽头,右手那个小房间,是谁住的?说!”

  那个头套与包袱就是从那个单身房间搜出来的。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不开口。

  王天威恼了,气得脸黑中带紫了,道:“好,你们不说是嘛,看来全是柳三哥的粉丝,你们不说,自然有人会说,去几个弟兄,把昨儿当值的店伙全给爷找来,爷就不信认不出你来。”

  五个保镖飞奔着去大堂,一会儿,保镖押着四个店伙,来到歪楼前,其中三个,已年届中年,半夜接待三哥的那个店伙最年轻,年轻店伙见了柳三哥,不由得一愣,把头一低,看着脚尖,心里别别乱跳。

  王天威道:“你们哥儿四个看准喽,谁是住在歪楼走廊尽头右手单间的客人?”

  四人对着众人,这个瞄瞄,那个瞅瞅,嘴里这个那个的唠叨,却没人指认。

  其实,年轻店伙一眼就认准了是那个落薄江湖汉,他是柳三哥么?听说柳三哥精于易容术,变啥像啥,说不定真是。

  要真是,老子可就发财喽,廿五万两白银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花。听说,水道总瓢把子龙长江,一言九鼎,言出如山,不会赖账,这银子是手拿把掐啦。

  可柳三哥是我钦佩的当代英雄,若是出卖了他,会内疚一辈子,听爷爷说,人在做,天在看,作孽是要遭报应的,我这叫作孽么?检举英雄,当然是作孽!难道是做好事?笑话!卑鄙肮脏的小人,才靠检举他人,升官发财呢。

  作孽真会遭报应么?

  有些人说,那是迷信,没有的事。

  老爸说,这种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姑妄听之,姑妄信之。老爸是啥意思?纯粹扯犊子,说的话,等于没说。

  爷爷却说,会,肯定会,年轻时我也不信,看得多了,就信,年轻人往往不信,岁数大的人往往多信,那是看多了的缘故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可真是毫厘不爽。记住啦,小把戏,不会有错,作孽必遭恶报,行善吉祥安康。不能半信,定要全信,信才知敬,敬方能行啊。

  爷爷既然这么千叮咛万嘱咐,我就暂且听他一句。

  年轻店伙正这么想时,王天威向他大吼一声,道:“喂,问你呢,小鬼。”

  年轻店伙吓了一跳,道:“啥,问啥?”

  王天威道:“你小子有病没有?”

  “没,没病呀。”

  “魂掉了没有?”

  “在,在呀,没掉。”

  王天威道:“今儿个,咋的啦,老子遇上鬼啦,碰到的人,不是聋的,就是哑,要么就是丢了魂的,问你,谁住在歪楼走廊尽头,右手那个小房间?”

  年轻店伙道:“我们叫小单间。”

  “对,就是那个小单间,其他人都说不知道,说你是值夜班的,也许是你接的客。”

  年轻店伙对着三位中年同行叫屈道:“各位大哥哟,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怎么就可劲儿往小弟身上推呢,哥,这可不作兴哟,做人要厚道,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作兴扯着小弟往火坑里跳嘛,哥儿们就忍心看着小弟遭罪么。”

  三位同行道:“哎呀,阿弟,我们只是随便说说,也没说定是你接的客。”

  原来年轻店伙叫阿弟。

  阿弟道:“这事能随便说说么,随便乱说,信口开河,说得痛快,死得也痛快,死在嘴上的人老啦,有时,说的人死,有时,被说的人死,这种事见得多啦,饭能随便吃,话不能随便说。还好是水道,若是落在阴山一窝狼手里,不问青红皂白,手起刀落,人就没啦,小弟跟谁喊冤去呀,哥……”

  阿弟记起了浪里鲨李广大的话,便略加点化,活学活用,教训起三个哥们来,那几个傻哥,被他抢白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不知说啥好。

  王天威对阿弟吼道:“嘿,今儿的人咋的啦,不爱说的,牙关紧咬,滴水不漏,爱说的,滔滔不绝,乱七八糟,爷只问你,谁是住那小单间的?只说有用的,不说旁的。”

  “这个这个,大爷,这个~”年轻店伙已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看看王天威,看看柳三哥,只见王天威怒发冲冠,而三哥呢,却淡淡一笑,意思是,想说就说,阿弟,没关系。

  三哥全看在眼里,知道阿弟在装疯卖傻,其实,他心里雪亮,却不知该如何搪塞是好,觉得阿弟年纪轻轻,也真难为他了,竟不免为阿弟着急起来。

  此时,阿弟明白,人群中的落薄汉子,面对刀光剑影,强敌环视,竟还能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坦荡,不是千变万化柳三哥,还能是谁呀!大约三哥确实身体虚弱,才一味的虚与委蛇,要不,早就打他娘的啦,给这锅底脸一记‘一剑飘红’,就省事多了,我,我该帮帮三哥才是,可怎么帮呢?

  爷爷,你说怎么帮!

  阿弟又想起了爷爷,要做个好人,有时不是那么好做的,爷爷总有道理,爷爷说,那叫“从善如登”,登山容易吗?贼**累,哎,不仅累,还贼**难!一不小心,脚下呲溜一滑,就栽进万丈深渊去了。

  不过,做好事的人,看看险,却不会呲溜下去,做好事没错,做吧。

  此时,三哥脸上淡定从容,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手抚剑把,须臾不离,随时准备突然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赶紧走人。

  阿弟正在这个那个的时分,突然,大个儿道:“啥也别说了,阿弟,你忘了吧,在下就是住在小单间的客人。”

  “你,是你!”王天威与阿弟异口同声道。

  虽是同声,却是异义。

  阿弟的意思是:你,是你!

  会不会搞错哟,大个儿,明明不是你,何必硬出头,搞不好,水道就把你当柳三哥斩喽!这可不是我作孽,是你自找的,不关我的事。你说是你,定有你的道理,我就依了你,到了阴间,可别来找我算账,要找就找水道去,如今的水道简直疯了,像狗似的,逮着谁咬谁,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再这么下去,就跟阴山一窝狼一般儿黑了,还混充白道呢,白个**道!

  王天威的意思是:你,是你!

  哎哟,我的妈呀,是不是老子判断有误呀?紫棠色面皮,也许是颜料涂的,那么大个儿,怎么弄呀?柳三哥再能耐,也不能把自己的个儿变得那么高,胸板变得那么阔,那么厚实,蒲扇似的两双大手,不像是橡胶手,这些都是易容术无法解决的难题。得,难说,姓柳的歪歪点子多着呢,往往能障人耳目,蒙混过关,否则,江湖上就不会将“千变万化”这个绰号赏给他喽,老子得好好敲打敲打他。

  王天威厉声喝道:“拿下!”

  即刻,几个如狼似虎的保镖扑了上去,锵一声,大个儿拔出单刀,一式“秋风扫落叶”,在周遭画个刀圈,刀声呼啸,势大力沉,锵啷啷一叠声响,保镖的刀剑跟大个儿一磕碰,便知其人身手颇为不俗。

  大个儿怒吼道:“想死的就上。”

  歪楼众客人见动刀枪了,惊叫一声,齐地向四散逃开,生怕吃误伤,保镖也不顾众人了,均各拔出刀剑,将大个儿团团围住。

  大个儿那粗犷的嗓音,勾起了三哥的记忆,他是丹东虎山关的赵军爷啊,没错是他,赵军爷到江南,显见得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也许,是闻讯救我来了,哎,真难为他了。

  三哥随众人退到一旁,握剑把的手背青筋绽露,见赵军爷要吃亏,急眼了,不动手则罢,若动手,说不得,只有出手了。

  三哥不出手,一则是,大敌当前,当养精蓄锐,好去救南不倒母子;二则是,怕伤了水道弟兄,刀剑不长眼,动起手,就没了轻重,难免会有伤亡,三哥不忍心看见好人打好人。

  大个儿确实是赵军爷。

  前些时,赵军爷戴着夜叉面具,自称“飞天夜叉赵老大”,在南京蚕桑镇,为救南不倒,还劫持过小龙头呢。自从跟丁飘蓬分手后,听说三哥在杭州遇险,便星夜赶往杭州,不期在宜兴碰上了。

  看来,碰是碰上了,人却认不出。

  赵军爷不信邪,见黑脸赤发大汉要拿他,火气腾地窜了上来,凭啥平白无故就要拿人,你算什么东西,什么阵仗老子没见过,还怕你几个保镖了不成,若真个干起仗来,即便死了,老子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看来,三哥确在其中,爷只是一时认他不出而已,认不出也该帮个忙,或许帮对了,或许是瞎帮,总之,不会帮倒忙吧。

  若真打起来,三哥在场,见我吃了亏,定会出手相助,老子怕个吊。

  若三哥不在场,老子杀开一条血路,赶紧跑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好汉不吃眼前亏。

  王天威此时提搂着包袱与头套,对歪楼众人已不管不顾,见保镖将大个儿团团围住,便道:“停。”

  众保镖便没冲上去拿人。

  王天威道:“喂,大个儿,你带着头套与易容工具干啥?”

  赵军爷道:“行走江湖,以备不时之需。”

  “你是干啥的?”

  赵军爷道:“老子是找柳三哥的。”

  “你是柳三哥的朋友?”

  赵军爷编个故事,道:“啥朋友!找他赚大钱呀,全是冲着你们水道廿五万两赏银来的,想不到银子没捞着,却成了柳三哥第二,早知如此,老子才不干呢,傻呀,想不到没栽在柳三哥手里,却栽在水道挖的坑里。”

  王天威道:“你是说爷冤枉了你?”

  赵军爷道:“江湖传闻,水道如今急眼了,不分青红皂白,逮着谁整谁,已不是老龙头在时,赏罚分明的光景喽,看来,还真是如此啊。大伙儿都瞧见了,水道的悬赏不可信,谁信谁遭殃。”

  王天威道:“胡说八道!”

  住在歪楼的房客,起先嚷嚷着要回住处,如今,却又不走了,站在远处观望,三哥夹杂其中。

  忽地,人丛中一个矮个子对王天威道:“爷,俺知道大个儿住在哪儿,说了,有奖么?”

  王天威喜道:“有奖,说!”

  “多少?”

  “十两银子。”

  矮个子道:“太少,算啦。”

  “二十两。”

  矮个子道:“不行,五十。”

  王天威道:“成交。”

  矮个子脉息朝天,伸手要现钱。

  王天威对身旁保镖一招手,保镖还真掏出五十两银子,交在矮个子手中。

  大个儿骂道:“矮鬼,想发财想疯啦,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跟老子一样,到时候性命难保。”

  矮个子把银子塞进怀中,叫道:“大个儿在撒谎,他没有住在走廊最里间,他是住在俺隔壁,在走廊中间的房间。”

  王天威道:“大个儿,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个儿道:“矮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起先,大爷是住在矮鬼隔壁,晚上,矮鬼睡着了酣声如雷,大爷被他吵得合不上眼睛,就要求换房,后来,店伙就给大爷换到走廊尽头的右间房了。”

  矮个子睡觉确实酣声如雷,他道:“啊?真有此事?俺睡觉,酣声是大,老婆都不敢跟俺睡一个房间,睡着后的事,俺还真不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手捂怀中,银子却不想还了。

  大个儿道:“知道就好。”

  这时,众保镖只是围着大个儿,只等着王天威发话了,是将他拿下呢,还是算了?

  王天威问:“喂,大个儿,店伙都在此,你看看,是哪个店伙给你换的房?”

  大个儿佯装瞅瞅,道:“这些人长得都差不多,大爷记不起是谁了。”

  王天威又对店伙道:“各位,看仔细喽,是谁给大个儿换了房?”

  阿弟心道:得,大个儿为柳三哥挑担子,我也做一回好人,为大个儿挑挑担子吧,说到底,其实,是为柳三哥挑担子呀。爷爷说,好人必有好报,不知他的话灵不灵?试试再说。灵,以后好事接着做,不灵,以后做好事得掂量掂量了。

  阿弟瞥一眼站在一旁的柳三哥,柳三哥微微一笑,看来,三哥是心知肚明的,他的意思是,你看着办,怎么说都行,三哥的一笑,含意丰富,坦荡大度,常人没有如此度量,此人必是千变万化柳三哥无疑。

  行,你知道就好,就怕吃力不讨好,为好跌一跤啊。

  阿弟对王天威道:“唔,长官,是小人深夜给大个儿换的房。”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王天威好,那就叫他长官吧,反正叫长官,不会不高兴吧。

  其实,中国人都有当官的情结,当官的好处实在太大了,想不到,王天威内心还真高兴了一把,嗔道:“小子,你早说嘛。”

  旋即,王天威手一挥,对保镖们喊道:“别管大个儿了,其他歪楼的房客一个也别放过,估摸柳三哥就在他们中间。”

  他将手中的头套与包袱扔给赵军爷,返身指挥众人,去围堵众房客,众房客有的钻进歪楼跑了,有的站着没动,费好大劲,将众人从歪楼赶出来,王天威亲自清点人数,点了三遍,都是三十人,少了一个。

  那个少了的人,必定是柳三哥,王天威急眼了,吼道:“追,分两路追,柳三哥跑不远。”

  天已亮,一会儿,晨雾越来越浓稠,白茫茫一片,浓得化都化不开,要是此时再点人数,根本就点不成啦。

  五步之内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十步外,却啥也见不着了。这种大雾弥天的景象,在宜兴并不多见。

  柳三哥跑了,这可怎么追?!

  若让姓柳的跑啦,老王我的头,莫非真要摘去当夜壶不成!看来,满口的饭好吃,满口的话难说啊,今后,说话真得留有余地啊。

  草,连天都在帮他,龙卷风王天威心中叫苦不叠。

    2017/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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