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 亲王却在尼姑庵
京城西南隅的铁云庵不甚有名,是京城无数寺观庙宇中极为寻常的尼庵,孤寂、萧瑟、平淡、清静,信众不多,时而有之,人们若谈起寺庙,没人会谈及铁云庵,人们即便去铁云庵烧过香,也不会留下多少记忆,因为,这个尼庵毫无特色,实在太平常了。
怡亲王喜欢的就是这份平常,没人知道他与铁云庵的瓜葛,也没人知道他与铁云老尼的瓜葛。仕途凶险,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他太懂了,因而,即便大权在握,春风得意之际,也不敢或忘随时可能降临的飞来横祸,这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只有他一人知道的避难所。
从骨子里,怡亲王只信自己。他对管统丁说的“信你胜过信自己”,从某种层面上来看,只是说说而已,这可不能怪他,人这东西太会变了,有时变得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呢,难道还能信别人么?!
想不到,还真派上了用处,当稍稍嗅到些微凶险时,他便带着几名死士,藏进了铁云庵。如今,怡亲王安安稳稳地潜伏在铁云庵里,看来,自己在铁云尼姑身上压的宝是压对了呀。
二十年前,怡亲王驻守嘉峪关,记得是夏天吧,他带领几十名武功高强的卫士去黑山打猎,在黑山悬壁长城下的一处密林中,目睹了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凶杀案:
林中杨树上拴着三匹马,另有一匹马,脖子中了一箭,倒在血泊中,三名鞑靼大汉手握长刀,正在林中追杀一名年轻尼姑,尼姑左肩已负伤,浑身鲜血淋漓,虽手握长剑,奋力拼杀,却已动作变形,有气无力,只听得当啷一声,尼姑的剑被鞑靼大汉的长刀磕落,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众大汉正要上前砍杀,恰逢怡亲王带众人赶到,见鞑子行凶,大怒,一声断喝,众卫士飞身下马,一拥而上,将三名鞑靼大汉做了,救下了尼姑。
尼姑倒在地上,已神智不清,怡亲王命亲随将她伤处包扎停当,带回嘉峪关,将她安置在关内的白云庵养伤。
隔日夜,怡亲王换上便服,独自一人去白云庵探视。
在白云庵接引室,尼姑虽面色苍白,却已能起坐自如,当下合什长揖,道:“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怡亲王道:“不客气。”
尼姑约摸二十七八岁光景,颇为清丽,目光淡定,长着个略长上翘的下巴,看来是个坚毅倔强、敢作敢为的角色,却又显得沉稳练达,彬彬有礼,一望即知,决非泛泛之辈。谈及身世,汪然出涕,原来,尼姑法号铁云,自幼父母双亡,与其妹白云尼姑在酒泉城紫竹庵出家,鞑靼商人扎根哈喇在紫竹庵进香时,看中了白云尼姑,趁人不备,将白云尼姑抢走了。铁云尼姑得知此事后,便四处寻找妹妹,找了半年,总算在玉门关附近的三十里铺子,找到了鞑靼商人扎根哈喇,她向扎根哈喇要人,扎根哈喇道:“老子供她吃好的穿好的,她不要,成天板着个脸,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三个月前,臭**就自杀啦,老子将她抛在戈壁滩上喂狼了,你来了也好,给老子做小吧。”铁云尼姑听了大怒,当场拔剑,将扎根哈喇刺死了,当时,哈喇身边只有一名保镖,挥刀拦截,哪里是铁云尼姑的对手,铁云尼姑只出了三剑,便卸下了保镖的一条胳膊,她骑上快马,夺路而逃,不久,保镖叫来三名鞑靼杀手,骑上快马,尾随追来,在黑山悬壁长城下的密林中,铁云尼姑的马儿中箭倒下,于是,就发生了怡亲王看到的那一幕。
怡亲王问:“小师傅,伤好后有何打算?”
铁云尼姑道:“听说鞑靼商人家族的势力极大,遍布河西走廊,贫尼在甘肃是不能呆了。”
怡亲王道:“本王给你推荐一个地方,不知你喜不喜欢?”
铁云尼姑道:“哪里?”
“北京。”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贫尼又没有熟人,恐怕难以立足。”
怡亲王道:“这些统统不是问题,只要你愿意,本王就能搞定。”
铁云尼姑眼中掠过一丝疑忌,道:“多谢施主美意,不知施主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助贫尼,贫尼乃一芥出家人,早已心如死灰,看破红尘,实在有点消受不起呀。”
怡亲王道:“不必客气,救人即救己,或许,本王也有求小师傅救助的时候呢。记住了,从今往后,我帮你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你做得到,本王就在京城给你建一个尼庵,让你有个清修静养的场所。”
铁云尼姑道:“贫尼能做到。”
怡亲王道:“本王不是一个乐善好施之人,从本质上来说,本王更像是一个商人,付出是要有回报的,如果,有朝一日,本王遇到了危难,小师傅,你能出手相救吗?”
铁云尼姑不假思索,正色道:“贫尼这条命是施主给的,若施主有难,贫尼理当拔刀相助,同舟共济,请施主放心,贫尼决非胆小怕事,忘恩负义之徒,贫尼向我佛如来发誓:若出家人铁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即便死后,也将永坠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怡亲王瞅着铁云尼姑毅然决然的神色,瞅着她那个倔强的下巴,微微颔首。
数月后,京城西南隅的一处废祠,被一个神秘人物买了下来,过了两年,一座不大不小,中规中矩的铁云庵,就呈现在芸芸众生的面前了,铁云庵的主持,自然是不苟言笑的铁云尼姑。
事隔二十年后,铁云庵总算派上了用场。
一个月前,怡亲王带着白脸曹操、三步倒竹叶青、毒蜈蚣孙老二等人,悄悄躲进了铁云庵。他庆幸自己留了这一手,若是没有这个安全巢穴,也许自己早就成了阶下囚了。
捕快们在四处设卡盘查,线人帮的徒子徒孙在角角落落挖掘线报,而怡亲王却躲在铁云庵的后院悠闲度日;昨天,他得到一个线报,说是刑部抓到了“怡亲王”与大管家管统丁,还真让他乐了好一阵子,竟然傻到了将替身当成了真身,还自以为得计呢,这些个捕快,真个是蠢到家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假戏真做,想引诱自己显身呢。怡亲王从来不敢轻估对手,即便在最顺风顺水的时候,他也会作最坏的打算。
三天前,雷伟将一封书信,交给紫云庵的随喜师太。说是怡亲王夫人赴青海流放途中,托人送来一封书信,要我转交给你,请务必将该信由寺中僧尼转交铁云庵的铁云师太,以免被捕快探知,累及师太,多有不便。
随喜师太面对着这封书信,有些怵惕不安起来,这封信,送还是不送呢?她思忖了整整一天。
怡亲王是罪大恶极的钦犯,已下在死囚牢中,夫人及眷属已流放青海,她知道此事轻重,看看,连四大金刚之一的雷捕头,都不敢去铁云寺送信,却偏生把此事兜在自己头上,若被刑部得知,断乎没有好果子吃,恐怕要牵连入罪。
不过,若不去,自己也太不够意思啦,亲王夫人与己交厚,是个难得的信徒,曾数次重金捐助紫云庵,帮尼庵度过了劫难。自己理应在她危难之际,为她排难解纷才是。如今,却连送一封信的事,都前怕狼后怕虎起来,实在说不过去,夫人还处处为自己着想,叮嘱要派庵中尼姑去送信,不要自己去,真是考虑周详之至啊。
因事关重大,随喜师太决定拆开书信看一看,若是一封造反作乱的信,就把信烧了,刑部追查起来,自己则一口咬定,没见过这封信,这种死无对证的事,谁也说不清;若是一封无关紧要的信,这信是要送的,做人要厚道,不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种事是做不得的。
看了信之后,尽管此信如谜语一般,费人猜详,不过,究其大意,是一封报平安的信件,没有戾气,显见得不是一封造反作乱的信,可以送。
随喜师太是个功德圆满的高僧,她觉得,既然送信有可能会牵连入罪,这封信,也不能让门徒染指,应该由自己去送才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经过一天的内心挣扎,在第二天上午,随喜师太悄悄去了一趟铁云庵,笑迷迷地将此信交到了铁云师太手中。
接着,这封信自然就转到了怡亲王手中。
信是以怡亲王夫人的名义,写给铁云师太的,信中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写道:
连日暴雨,洪水汤汤,忠仆护主,不幸身亡,家产荡然,一片汪洋,人迁西域,家人无恙,师太俗家,筑在高岗,波涛虽恶,未能遭殃,官府救灾,抓粮度荒,沾沾自喜,居功自大,各处关隘,通畅如常。
书信的意思是:灾祸降临,忠仆管统丁,一心护主,已为亲王捐躯;王府的家产已抄没入库;亲王的妻妾子女均已流放西部边陲;后八句的意思是,亲王勿虑,捕快丝毫未怀疑抓到的怡亲王是替身,因此,如今亲王的处境十分安全,如洪水来临时,建筑在高岗的家宅一般,未能遭殃;并且,捕快已将替身当成了怡亲王,以此居功邀赏,自鸣得意,各处关卡,已撤去盘查,通畅正常。
亏得雷伟,一位赳赳武夫,竟能以亲王夫人的口吻,写出这么一封暗含机关的书信来,可见得他是个粗中有细的利害人物。
怡亲王读后,悲愤交集,怒火中烧。
家产为官府抄没,妻妾子女被流放边陲,真乃奇耻大辱。同时,铁血忠勇管统丁的惨遭不幸,更让他既悲且痛,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啊,像这种忠心耿耿、坚贞不渝的忠仆,如今,上哪儿找去!
他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只要本王能逃出京城,就一定要向瓦刺借兵,纠集旧部,带兵杀回京城,夺取皇位,报仇雪恨。”
捧着书信,他心绪烦恶,揣着一份沉甸甸的伤痛,蜇居在卧室中,不见任何人,蒙头大睡,茶饭无心。
翌日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他感到饿了,这才起床,穿戴洗漱,吃了晚饭,天已黑尽。
他记起了一件事,让白脸曹操去一趟方丈室,请铁云师太到书房来一趟。
一会儿,铁云师太来到怡亲王的临时书房,书桌上点着盏红烛。
铁云师太合掌一揖,道:“阿弥陀佛,王爷有何吩咐?”
怡亲王道:“也没啥事,只是想问一下,拙荆的这封书信是谁送来的?”
“紫云庵的随喜师太。”
“是她吗?没搞错吧?”
“是她当面交给贫尼的。”
“哦,看来她精神还挺好的呀。”说是这么说,灯光下,脸色有些变了。
铁云师太颇感纳闷,道:“菩萨保佑,随喜师太一向健旺。”
怡亲王打个哈哈,道:“健旺就好,健旺就好,真难为她啦。哦,本王只是心中挂念,随便问问,也没旁的事。”
铁云师太起立,又是合掌一揖,道:“阿弥陀佛,既如此,贫尼告辞了。若亲王有事,尽管吩咐,贫尼自当效犬马之劳。”
言毕,转身离去。
怡亲王心中一惊,暗忖:这事要糟。
他藏身尼庵前,曾叮嘱雷伟,一般情况下,千万别到铁云庵来,若要传递消息,可将书信转交随喜师太,要求师太务必派可靠门徒,将书信送给铁云庵的铁云师太。
看来,雷伟未将事情交待清楚。若是,捕快盯上了随喜师太,自己的藏身之地就暴露了。如果,捕快一时大意,并未派人对随喜师太全天候蹲守跟踪,尚有补救办法。
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让随喜师太消失。于是,他命白脸曹操将随喜师太做了。
当日深夜,白脸曹操去紫云庵结果了随喜师太。回到铁云庵后,他怕怡亲王担忧,向亲王禀报,随喜师太的事已办了,办得很顺利,而返回途中,有夜行客跟踪的事,却略去不说了,他以为,既然已甩脱了跟踪,就没有说的必要。
怡亲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看来,捕快并未对雷伟夫妇去紫云庵烧香,产生怀疑,不然,白脸曹操去办事就不会那么顺利,至少,会有一番周折。怡亲王这才宽衣解带安寝了,脑袋一着枕头,便呼呼睡去,一觉睡到大天白亮。三天来,他总算睡了一个囫囵觉。
清晨起来,便走出卧室,在园中踱起步来。他右掌中转动着两枚玉胆,骨辘辘作声,内心却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每逢遇到伤脑筋的事,他总爱一边掌中转动玉胆,一边寻思破解之法。
两枚玉胆是用上等和田玉打磨的,圆滑光润,是祁连山太清观的太虚道长送他的,说是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要他好自为之,做人处世,宜圆润收敛,切忌飞扬跋扈。怡亲王十分宝爱玉胆,已把玩了有四十来个年头。
信步庭中,神清气爽,掌转玉胆,沉思默想,白脸曹操始终在他身后两三丈远处跟着。
铁云庵的后院,松柏参天,郁郁葱葱,前些天下过雪,园中白雪皑皑,松柏枝叶上也复盖着冰雪,挂着长长的冰凌,今日阴霾,寒气森森。
怡亲王却一点不觉着冷,卡嚓卡嚓,踩着园中冰雪,恍惚觉得,有如当年,在嘉峪关外的戈壁滩上巡视边关,身后谋臣如云,武将如雨,是何等的气势煊赫,不可一世,在自己鼎盛时期,大有囊括天下,包举宇内之势,可惜,当断不断,坐失良机,如今手中兵权散尽,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今昔对比,真可谓恍若隔世啊。
正在感慨之际,突听得,噼叭两声脆响,手中的玉胆竟无缘无故破碎了,碎成了四块,其中两块,掉在冻得硬梆梆的地上,又碎了一地。怡亲王吃了一惊,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玉胆破碎,是否在暗示着灾祸即将临头了呢?他呆若木鸡地盯着手中残剩的两块碎玉,叹了口气,将碎玉丢弃在园路旁的灌木里。
怡亲王本就生性多疑,此刻,更是心惊肉跳,立即想到了最近这些天发生的那些人和事。
首先是雷伟。他是自己暗中重金收买的捕快头目,前后算来,已有五个年头,别看雷伟表面上是个火爆刚烈性子,其实,粗中有细,办事极为谨慎稳重。而且,是个实在人,不来虚的,一旦投靠在自己门下,便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了。不像铁面神捕乔万全,不知他心里想些啥,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要他办事,有些难,是个油煎枇杷核儿一般油滑的家伙,自己阅人无数,却始终看不懂他,此人城府太深,不可捉摸,稀疏眉头下,那对骨碌碌转动的小眼睛,不知在想些个啥,也许,今世没人能看得懂他,一个看不懂的人,当然是个不可信的人。
难道,这些年来,捕快没人对霹雳先锋雷伟有所察觉么?
怡亲王有些吃不准了,尤其是像铁面神捕乔万全这样的角色,那对锐利之极的鹰眼,深不可测,别人看不到他的底,他却似能洞察一切人间隐秘,能骗过他一时,莫非能骗过他五年么?这事看来有些悬乎,只要雷伟稍有异样,乔万全针对他的后着,便会层出不穷,之后,雷伟所有的举动,都会暴露在乔万全的视线之内。
其实,雷伟是不经查的,只要稍稍往下查一查,就会露馅。
再说,又有何人能经得起捕快彻底侦查呢!
只要被捕快盯上,你所有的弱点都会被挖掘出来,就连上溯三代祖上的案底,也会抖漏出来。世上没人能幸免,除非你压根儿没干过坏事。
怡亲王曾叮嘱雷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通过随喜师太送信。
这封信,该送么?
雷伟送信的目的是告诉自己,刑部捕快深信不疑,怡亲王已成了阶下囚,案子已经了结,城门关卡对怡亲王的盘查也已撤销,是离开北京的时候了。
假设雷伟已被盯上了,那么,雷伟送信的这一举动,就是一着臭棋,是一着斟酌了半天,推敲出来的,一着臭不可闻的臭棋!真可谓是愚蠢之极呀。
接下来的一切,全糟了,也许,随喜师太、铁云庵、铁云师太已都在捕快的暗中监视之下。白脸曹操去紫云庵暗杀随喜师太,事情办得很顺利,不等于捕快没盯上紫云庵与铁云庵,只是盯得还不够紧,如今,随喜师太被杀,便会激起捕快进一步的怀疑,要真如此,铁云庵如今已危如累卵。
一念及此,怡亲王激凌凌打了个寒噤,于是,他回头向白脸曹操做了个手势,白脸曹操一晃,就窜到了跟前,问道:“王爷,怎么啦?”
怡亲王道:“昨晚,你去紫云庵行刺,顺利吗?”
白脸曹操道:“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说实话!”怡亲王见白脸曹操眼神闪烁,有些不对劲,便厉声逼问,目光咄咄逼人。
白脸曹操呐呐道:“当我办完事,出来时,发觉身后有人跟踪,后来,我就钻入小巷,甩掉了跟踪者。”
怡亲王卧蚕眉打结,那双苍老的眼睛凶光四射,追问道:“为何不早说!”
白脸曹操道:“在下怕,怕王爷担忧。”
怡亲王仰天浩叹,跺着脚,道:“国友啊,你真害死本王了。”
白脸曹操道:“王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偏了。”
怡亲王见白脸曹操一脸尴尬状,便安慰道:“本王知道你是好心,可好心有时也会办坏事,得,啥也别说了,咱们赶紧走人。”
“这,这就走?”
“现在不走,就走不了啦。”
白脸曹操道:“行,王爷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做,咱们这就走。”
忽然,柏树上有人笑道:“想得到美,想走就走,哪有这等美事,总得把账算算清再走吧。”
怡亲王大惊,白脸曹操拔出长剑,将怡亲王拦在身后,对着柏树喝道:“来者是谁,有种的给老子下来。”
柏树枝叶一阵簌簌响动,积雪冰凌纷纷坠落,只见一人手握单刀,从树上倏忽飘落,来人正是巫山潜龙巫灵杰。
白脸曹操自然认得,惊道:“是你?!”
巫灵杰道:“笑话,不是老子,难道是鬼!”
白脸曹操依旧愕然,道:“不知巫爷到此有何贵干?”
“贵干?嘿嘿,算账。”
“算哪年的账?”
“陈芝麻烂谷子的账就算啦,算也算不清啦,要算就算新账。”
“你有没有搞错哟,在下没欠巫爷的账呀。”
“老子是为焦公公来要账的。焦公公说,他在阴间,这口气实在咽不下,托了个梦给我,说是你白脸曹操奉怡亲王之命,带着竹叶青等人,杀了他的保镖,当着他的面,将厨师与小李子折磨的死去活来,逼着焦公公写下了绝笔书,派老子来,专门向你们算算账。”
这时,园中两侧厢房的门悄然推开,闪出四条汉子来,长得高矮胖瘦,奇形怪状的四条汉子,手握兵刃,蹑手蹑脚,向巫灵杰身后包抄过来。
白脸曹操与怡亲王装作啥也没看见,怡亲王道:“你不是来算账的,是来找死的。”
巫灵杰冷笑一声,道:“找死?谁找死还真不好说呢,要你命的人太多了,说不定,柳三哥已经到场了。”
怡亲王心中发虚,惶顾四周,囔囔道:“放屁,尽他妈的虚张声势。”
巫灵杰道:“连老子都能算到你藏在这儿,老子就不信,柳三哥会失算了。”
白脸曹操道:“巫老爷子,在下真有些搞不明白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啦?”
巫灵杰道:“有捕快说,抓住的怡亲王是个替身,他们当真的充数交差了。可真的怡亲王他们没找着,要老子帮个忙,相帮找找。我听说,怡亲王夫人与紫云庵的随喜师太交厚,还曾捐巨资为紫云庵修庙呢,怡亲王的钱,从来不会白花。在这节骨眼上,会不会师太将怡亲王藏起来了?将男人藏在一个男人不到的地方,真是个好主意,怪不得连捕快都找不着了。于是,老子昨夜潜入紫云庵,想去探个究竟,却不料,晚了一步,随喜师太被一蒙脸杀手刺死了,老子跟在杀手身后,想去查个究竟,人家一个老尼姑,念经烧香,与世无争,你杀她造孽不造孽呀。大约蒙脸杀手发觉了,钻入一条黑咕隆东的小巷,溜走了。后来想想,杀手跑掉了,可他跑的方向是铁云庵,看来,紫云庵确实有古怪,那铁云庵会不会也有古怪呢?于是,老子一个老早,就悄悄掠进铁云庵,盘查起来,结果,还真巧了,哈哈,奇巧碰上了老狐狸在溜湾呢,给老子撞了个正着。”
怡亲王道:“人是找着了,可你的命却要没了。”
此时,四条汉子已成合围之势,巫灵杰也已发觉,他精神抖擞,毫不怯场,呼啦啦单刀疾挥,一式夜战八方,神完气爽,一条刀弧,在身前身后,画了个圈,护住周身要穴,道:“谁的命没了,还真不好说呢。”
话音甫落,便纵身而起,不管不顾,虎跳鹰翻,疾向怡亲王扑击,身形起处,连发三招,横扫千军,刀劈华山,白猿献果,力猛势沉,刀声呼啸,一开打便是拼命招式,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一心一意要杀了怡亲王,为焦公公报仇,显见得,巫灵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白脸曹操暗暗吃惊,忙上前拦截,使出浑身解数,接了巫灵杰三招,当当当,刀剑相磕,火星四迸,震得白脸曹操虎口隐隐作痛,心道:巫老爷子刀头好重,若是与老爷子单打独斗,凶多吉少。
白脸曹操边奋力拆招,边呼道:“王爷后撤,此地凶险。”
怡亲王只退后了三步,沉声道:“要活口,不要死的。”
与此同时,身后的四人已冲了上来,他们是三步倒竹叶青、铁塔金刚高镇江,滚地快刀蔡小虎,毒蜈蚣孙老二。
四条汉子各执兵刃,加入战团,将巫灵杰团团围住,五人合围,巫灵杰即刻险象环生。
可巫灵杰死不卖账,依旧困兽犹斗,苦苦支撑,三步倒竹叶青打得不耐烦了,托,跳出战团,将手中宝剑插入鞘中,从怀中取出弩机,就要放箭。
怡亲王喝道:“竹叶青,本王要活口。”
竹叶青道:“王爷,知道啦,我又不要姓巫的性命,这次射的是麻醉箭,将他麻翻了,你想干啥就干啥吧。”
怡亲王道:“好极,射吧。”
众人听得,齐地往四周撤了三步,竹叶青扣动扳机,弩箭飞射,咻咻之声不绝,巫灵杰刀撩掌劈,猫跳猴闪,接连躲过六箭,第七箭闪避不及,射中肩头,啊呀一声,手中单刀,当啷落地,只见他眼睛发直,踉跄了两步,轰然倒下。
怡亲王命白脸曹操道:“将姓巫的拖进草堂。”
柏树林中有个厅堂,名为“草堂”,厅堂宽畅,四壁画着五百罗汉,墙角堆放着箱柜杂物,是怡亲王二十年前命能工巧匠修造而成。如今,怡亲王常在此堂静养打坐。
白脸曹操与滚地快刀一人提起巫灵杰一条胳膊,便往草堂拖,竹叶青面有得色,紧跟其后。
怡亲王叫住毒蜈蚣孙老二与铁塔太岁高镇江,道:“老二、镇江,你俩赶快从边门出去搞两挂马车,如边门有人看守,出不去了,就赶紧回来,咱们再想办法;如搞到了马车,院子已被捕快围住,进不来了,万不可硬闯,赶快管自逃生去吧。”
孙老二长发披肩,满脸胡须,除了怡亲王,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他道:“王爷,咱们一起走吧。”
“不,本王年事已高,行动缓慢,与大伙儿步行走,反要误事,快,去把马车搞来,本王这就走。”
“是。王爷保重。”
“老二啊,快走吧。若本王真有个三长两短,务必为本王报仇,杀了柳三哥。”
毒蜈蚣孙老二与铁塔太岁高镇江,噗通跪下,给怡亲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就走。
三步倒竹叶青站在一旁窃听,怡亲王别过头来,冷笑道:“怎么,怕了?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呢。”
竹叶青笑道:“怕?怕就不来淌这趟浑水了,护送亲王出京城,还能拿五万两银票呢。”
“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为了钱,不要命的多啦,又不是我一个。”
怡亲王道:“你不怕柳三哥?”
“怕就不来了,莫非王爷怕啦?”
“此人软硬不吃,真难缠。”
竹叶青道:“软硬可以不吃,毒箭难道也不吃?只要箭头刮破一点点皮,就得死。十年前,少林高僧圆觉大师,江湖盛传,武功通天彻地,已入化境,结果呢,还不是死在我射出的第十一枝毒箭之下嘛,我想,柳三哥也难逃一死。”
怡亲王道:“恐怕南不倒能破解你的毒箭吧。”
竹叶青一愣,道:“手到病除南不倒?”
“是。你就不怕这些天,她已研制出了解药?”
竹叶青咬着嘴唇,呐呐道:“也许,哼,未必吧,她是治病的,不是解毒的,两者不是一回事。”
怡亲王道:“但愿如此。”
说罢,再不跟他罗嗦,大步走进草堂。
草堂是水磨石地面,因年久失修,有些水磨石已龟裂,显得颇为陈旧,唯独草堂正中放着一张可坐可卧的巨大红木木榻,木榻靠背正中刻着一轮红日,周遭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九条苍龙,九龙缠绕盘旋,张牙舞爪,气势非凡。
怡亲王一屁股坐在木榻正中,背靠在木榻靠背正中的红日上,一手搭在一条龙的龙角上,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将军肚,一副怡然自得的王者气派。
草堂四壁画着神态各异的五百罗汉,只是油彩已不甚光鲜,略显暗淡剥落,却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香,墙角堆放着箱柜杂物。
竹叶青点了巫灵杰的穴道,撬开他的嘴,掏出一粒丸药,塞入口中,掌心对着他的嘴一拍,将丸药逼入巫灵杰肚中,将麻药解了。巫灵杰呆坐地上,眨巴着眼睛,还没有缓过神来,看着四壁罗汉,神态恍惚。
白脸曹操站在怡亲王身旁,滚地快刀蔡小虎提着刀,站在巫灵杰身后,竹叶青在门口张望了一阵,便踱到了木榻后,从怀中掏出连弩,摆弄着弩机箭匣内的毒箭,装了又换,换了又装,不知在鼓捣个啥。
怡亲王喝道:“巫灵杰,本王问你,是谁告诉你抓到的亲王是替身?”
“朋友。”
“谁?”
“这个不能说。”
“厨师与小李子是怎么死的,你是知道的呀,莫非,想步他们的后尘么?”
“老子吓坏了,吓得尿裤子了。”巫灵杰哈哈大笑,豪气干云,道:“老子只是奇怪,号称机智百变的柳三哥,怎么连老子都不如,到现在还没来呢。妈个巴子,动作真慢,人一有了女朋友,办事就拖拖拉拉了,女人出门,化起妆来,半个时辰,算是快的,定是南不倒拖了他的后腿,嗨,真是急死人。”
怡亲王笑道:“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到了这步田地,还指望柳三哥来救你呢?想疯了吧。”
巫灵杰道:“你信不信,老子断定柳三哥已经赶来了,不信?老子跟你打赌!”
“人都快死了,还要打赌?”
“赌了再死,有何不可。”
“赌啥?”
“赌命。”
“还用赌么,你的小命,就在本王手里捏着呢。哈哈,本王还用跟你赌么,真是的。”怡亲王仰天大笑,突地,他的笑声嘎然而止,脸色骤变,双眼凶光四射,厉声喝道:“小虎,将姓巫的拉出去,砍了。”
站在巫灵杰身后的滚地刀蔡小虎,应声道:“遵命。”
他弯腰抓起巫灵杰的脚脖子,倒拖着他,向草堂外走去,巫灵杰的脑袋在高低不平的水磨石上磕碰,又动弹不得,气得破口大骂,道:“老狐狸,老子跟你没完,在阴间奈何桥等着你,要落在老子手里,非得把你千刀万剐,方能一消心头这口恶气。”
怡亲王靠在榻上,一言不发,白脸曹操道:“王爷,别理姓巫的,权当他阵头屁乱放便了。”
怡亲王冷哼了一声,依旧一言不发。
一会儿,竹叶青不声不响地走到草堂门口,探头张望了一番,便一缩脖子,管自走了回来,手里摆弄着连弩。
白脸曹操问:“有情况吗?”
竹叶青嘀咕道:“风平浪静。”
他边说边踅到怡亲王木榻后,又摆弄起连弩来,白脸曹操心道:“成天摆弄着这破玩意儿,显摆个没完没了,真没劲。”
怡亲王左等蔡小虎不来,右等蔡小虎不来,便下了木榻,向草堂门口走去,白脸曹操忙跟在怡亲王身后。
忽地,蔡小虎提着刀,从外面进来,怡亲王道:“姓巫的死了?”
蔡小虎道:“刚才,还嗓门儿山响,卡嚓一声,一刀便断了气,没了声响,。”
怡亲王道:“你刀上怎么没有血迹?”
蔡小虎道:“我擦干净了,这叫杀人不见血。”
怡亲王觉得蔡小虎说话有点儿怪怪的,白脸曹操也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正在此时,突见巫灵杰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怡亲王大惊失色,道:“咦,白日见鬼了,姓巫的,你没死啊。”
白脸曹操知道不妙,“刷”地拔剑在手,道:“王爷,快跑。”
跑是跑不了的,草堂门口,巫灵杰握着一柄剑,站在那儿,一脸诡笑,也不出声,透着一股邪气,吓得怡亲王与白脸曹操,直冒冷汗。
蔡小虎转身,面对巫灵杰,讶异道:“你是人是鬼?怎么成了歪头申公豹了,砍掉的头,又长了回去。”
白脸曹操也不说话,冷不防,一剑向蔡小虎后背捅去,骂道:“吃里扒外的家伙,去死吧。”
却不料蔡小虎像是脑袋后长着一双眼睛,身子一侧,一剑走空,这一剑,白脸曹操招式用老了,身子收不住,往前冲了一步,岂料,蔡小虎身形一晃,顺势贴靠向前,手掌顺势一带,向后拍出一掌,澎,一声闷响,白脸曹操胁下中了一掌,长剑落地,人向后飞起,咕咚一声,栽倒在木榻下,他硬撑着坐起,心口烦恶,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企图挣扎起身,却又跌坐在木榻旁。
白脸曹操想不通,这个蔡小虎,竟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放倒了!好像以前,功夫只是平平而已,也就是在滚地快刀方面,有些独特造诣,现如今,却像换了一个人,竟变得深不可测了。
白脸曹操毕竟不是等闲之辈,随即,他便明白了:来人不是滚地快刀蔡小虎,而是千变万化柳三哥易容所致,他叫道:“王爷,快跑,他不是蔡小虎,是柳三哥。”
怡亲王连连倒退,跌坐在木榻上,脸上掠过一丝慌乱,霎间,便恢复了镇静,他脸上横肉颤动,斜睨着柳三哥,嘴角挂着个冷笑,像是在说:你来啦,本王即便死在你剑下,也已赚了。
他端坐在木榻正中,右手搭在木榻靠背的龙角上,左手摸着酒糟鼻,一付志得意满的模样,根本未将柳三哥放在眼里。
仇人相机,分外眼红,柳三哥的手在脸上一抹,脸上的假须粉饰尽皆抹去,露出了本来面目,面色白净,线条坚毅,年轻英俊,英气逼人,斜飞入鬓的剑眉下,双目怒火中烧,他怒斥道:“怡亲王,雇凶杀害我全家的恶魔,还有何话可说!”
怡亲王滑稽地看着柳三哥,一言不发,还要说啥呢,说啥也没用,柳三哥来得还真是时候啊,看来,要逃生铁云庵,不是件容易的事。
沉默片刻,他对巫灵杰道:“姓巫的,你盼星星,盼月亮,柳三哥还真给你盼来了,看来,你的运气不错呀。”
巫灵杰笑道:“老子早就说过了,柳三哥已经赶来了,你不信,还以为老子在吓唬你,看看,这回信了吧。不是老子的的运气不错,是你的运气太差了,得,认命吧。”
不过,事情并非如巫灵杰所说,他能想到的,柳三哥也定能想到。
其实,柳三哥是根据朋友线报,才对铁云庵后院产生了浓厚兴趣。
根据捕头吴春明提供的情报,捐建铁云庵的商人,长相特征与年龄,跟怡亲王相仿,极有可能就是怡亲王;而南城线王大富豪说,铁云庵有个神秘后院,铁云师太不许任何人进入后院,据庵中妙香尼姑的线报,几天前,她在后院门外,亲耳听见师太与一个野男人在说悄悄话呢。
柳三哥当然要再次到铁云庵去侦查一番了,重点是,那个阴气森森的神秘后院。
今儿一早,柳三哥来了,恰巧碰到蔡小虎拖着巫灵杰从草堂出来,走进一旁柏树下,正要痛下杀手之际,柳三哥突然现身,点了蔡小虎的穴道,并扒下他的衣裤,易容改扮成蔡小虎的模样。
然后,拍开了巫灵杰的穴道,巫灵杰一骨碌从地上起来,怒不可遏,一掌切在蔡小虎脖子上,蔡小虎闷哼一声,脖颈折断,挂了。
巫灵杰这才转身,对柳三哥抱拳一揖,道:“多谢。”
柳三哥道:“不客气。”
“你就是昨夜在紫云庵点我穴的人?”
柳三哥一笑。
“你是柳三哥吧。”
柳三哥道:“不才正是。”
巫灵杰道:“怡亲王、白脸曹操、竹叶青均在草堂里。得加小心。”
柳三哥道:“多谢关照。”他解下佩剑,递给巫灵杰,将蔡小虎的刀鞘佩在腰上,学着蔡小虎走路的模样,手提单刀,向草堂走去。
他告诫自己,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当心三步倒竹叶青,首先,要把竹叶青放倒了,然后,再跟怡亲王算账。竹叶青的连弩十三箭,箭箭要人命,十年前,少林高僧圆觉大师,武功通天彻地,却不小心死在他的毒箭之下。虽说,如今已服了南不倒的解药,竹叶青会不会用另一种毒性更烈更怪异的毒箭来替代呢?如果用了这种毒箭,南不倒的解药,还管用么?总之,最好别中了他的毒箭,连边都不要去沾一沾,这才是最安全的。
柳三哥暗暗告诫自己,却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怕大家乱了阵脚。只是告诫南不倒、丁飘蓬,对竹叶青不可掉以轻心,千万小心。
紫云庵内,他们已查了个遍,一无所获;
今儿,要对铁云庵进行一番彻查。
南不倒扮成香客,丁飘蓬扮成仆人,从铁云庵的前门进入,装作烧香拜佛,留心查看;柳三哥则从铁云庵的后门掠后院,暗中探查;这样安排,也是出于对竹叶青危险的预估,他喜欢冒险,也习惯了冒险;这样安排,南不倒与丁飘蓬会相对安全一些。
事情还真巧了,他刚掠入铁云庵的后院,便见有人拖着巫灵杰的脚脖子,从草堂出来,往柏树下走去,于是,他上前解救了巫灵杰。
可当他进入草堂,一眼见到怡亲王时,即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却将竹叶青忘了个一干二净。
事实上,竹叶青也确实不见了,不是跑了,是躲在木榻下。
原来,竹叶青刚才在草堂门口张望时,瞥见柏树下,一个陌生人放倒了蔡小虎,他猜测那个陌生人就是柳三哥,对竹叶青来说,最惧惮的人,当然是柳三哥,他早想好了应对柳三哥的办法,要像对付圆觉大师一样,躲在暗处射暗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若是来明的,无异于自掘坟墓,他才不干呢。
当时,他一缩脑袋,退回草堂,柳三哥没有发现。竹叶青佯装镇静,对白脸曹操谎报无事,意在稳住怡亲王与白脸曹操,便于自己暗中行事,他走到木榻靠背后,像是摆弄着连弩,趁人不备,一头钻进了木榻之下,他原本想藏在木榻下方的正中,便于观察堂中发生的一切,却发觉,木榻下方正中好像有个红木箱子,上连木榻面板,下着地面,无法撼动。只有木榻下方两头有空间,可以藏身,好在他身材瘦小,藏身一头也绰绰有余,于是,他蜷缩在东头木榻之下,双眼瞪得溜圆,盯着草堂的大门,手里紧握连弩,食指轻扣扳机,随时准备击发。
一会儿,一个人倒在木榻旁,从衣着来看,那人是白脸曹操曹国友,看来,伤得不轻,口喷鲜血,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一时起不来了。
白脸曹操有些碍事,几乎挡住了他一半的视线。竹叶青只得稍稍挪了挪身子,好了,现在能看清柳三哥与巫灵杰了,柳三哥怒发冲冠,巫灵杰喜动颜色,这时发箭,应该是个良机,不过,还不够好,最好再乱一点,越乱越好,浑水摸鱼,才能逮个正着,再等等。
当柳三哥怒对怡亲王时,双方几乎都将三步倒竹叶青忘了个一干二净,连第三方巫山潜龙巫灵杰,也将他忘了,兀自陶醉在大难不死的欣喜之中。
巫灵杰道:“三哥,你苦大仇深,老夫就不跟你争了,怡亲王交给你处置,白脸曹操嘛,就让老夫来送他上路。”
怡亲王神情淡定,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重,卧蚕眉下目光淡定,带着些须毒辣讥嘲的意味,根本就无视他俩的存在,右手搭在靠背上雕刻的龙角上,左手摸着酒糟鼻子,笑道:“柳三哥,你知道本王为何要杀你全家吗?”
柳三哥恨声道:“说来听听。”
怡亲王道:“本王是要警示世人一个道理:直言贾祸。令尊大人的直谏是出了名的,谏得本王丢了兵权,对一个用贯了权势的人来说,一旦没了权柄,你知道是什么滋味么?简直生不如死。所以,本王要杀了你全家,一则可以解恨,另一则,告诫世人,千万不可效法,若要仿效,后果极惨。”
柳三哥怒视着主魔头,提着刀,缓缓向怡亲王走去。
怡亲王道:“来吧,本王带过兵打过仗,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不就是一条命嘛。”
巫灵杰道:“三哥,别一刀结果了他,得零敲碎剐了这恶魔,让他尝尝另一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柳三哥不作声,他不知道该不该听巫灵杰的。
巫灵杰又道:“要是你干不来这种活儿,就让老夫来干,让老夫来为大厨师与小李子,出这口恶气。”
忽见门前人影一闪,一条黑影窜入堂中,一道剑弧,疾向巫灵杰身后划落,巫灵杰吃了一惊,闪避不及,哗啦一声,袖口被剑尖划开了一条口子,幸喜未伤及肌肤。
巫灵杰定睛一看,见是长着个长下巴的老尼姑,老尼姑也不说话,只是步步紧逼,连施杀着,巫灵杰只得抖擞精神,挺剑相迎,觑个破绽,一式“一见钟情”,剑影一长,瞅准老尼的左袖,画出一道剑弧,也是哗啦一声,老尼的左袖也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
那老尼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长下巴翘得更高,手中长剑花样百出,剑锋破空之声嗤嗤不绝,招招皆是杀着。
巫灵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强打精神与其拼杀,口中喊道:“疯婆儿,真的疯了,你是谁呀,一上来就动手,弄得老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子是好男不与女斗,让你三分,你莫要客气当福气,折腾个没完没了,惹得老子火起,一剑将你劈作两截。”
柳三哥转身看着他俩,突然道:“铁云师太,住手,莫非你是怡亲王的亲信?”
铁云师太跳出战团,对巫灵杰道:“慢,咱们把话说清楚了再打。”
巫灵杰道:“老子看得非常清楚,你根本不是老狐狸的亲信,而是老狐狸的死党。”
铁云师太怒不可遏,道:“胡说八道,贫尼只是不许任何人在佛门清静之地,大开杀戒。”
说着,下巴一扬,又与巫灵杰厮杀起来。
这当儿,外面又飞进两条人影来,正是来接怡亲王的毒蜈蚣孙老二与铁塔太岁高镇江,他俩刀剑一亮,也不言语,直扑柳三哥,三哥沉着应战,高镇江身如铁塔,手握单刀,挥洒自如,大开大合,刀上真力充沛,神完气足,看来,来人真力与自己不相伯仲,刀路怪异,不可捉摸,跟他只过了十余招,柳三哥便知,今日遇到劲敌了;加之孙老二则从他背后发起进攻,出剑阴毒,剑走偏锋,时阴时阳,刁钻古怪,两人合璧,威力大增。
铁塔太岁高镇江是契丹力士,年约三十余岁,原名撒巴布耶,头上脸上毛发蓬松,高大魁伟,号称契丹雄狮,武功受阿斯哈图异人传授,内外兼修,乃契丹第一力士,三年前,怡亲王去乌兰布统狩猎,得知有此异人,便亲自登门,重金聘任其为贴身卫士,专用来对付柳三哥的,因在中土生活,其名字奥口,便给他取了个中国名字“高镇江”。如今看来,此人是用对了。
怡亲王坐在木榻上观战,喜动颜色,拍手鼓噪,道:“好,打得好,镇江,老二,你俩若放倒了柳三哥,本王另有重赏。”
这时,坐在木榻下的白脸曹操,调停气血,吞下了两粒跌打损伤丸,便要挣扎着起身参战,怡亲王按住他肩头,道:“国友,不忙,且坐着将息,看来高镇江的功夫,够柳三哥喝一壶的。老夫自有后着对付。”
白脸曹操不明白怡亲王的后着是啥,又不便问,即便问了,也不会告诉你,他道:“是啊,真不愧为契丹雄狮啊,王爷慧眼识英雄,大难当前,方显英雄本色。咦,竹叶青呢?上哪去了?”
此时,白脸曹操记起了竹叶青。若是有竹叶青在,那不是更好了呀。
怡亲王也记了起来,他探头四处看了看,叹口气,道:“是呀,这是本王对付柳三哥的第二张王牌呢,想必这小子见风头吃紧,溜了,呸,这小子真不是个男人。还好,有高镇江顶着呢。”
竹叶青在榻下听个分明,气得牙痒痒,老子不是男人?亏你想得出!莫非老子是**山,夹皮沟!操,老子几时怕过谁来,少林寺的圆觉大师都不怕,难道还怕个乳臭未干的柳三哥么,得,若放倒了柳三哥,就凭你说的这句话,老子也得多敲你些个银子。
气是气,眼睛依旧瞪得溜圆,紧盯着堂内的打斗,竭力平息着呼吸与心跳,只有淡定,射击才能精准,要紧关头,就不跟老东西计较啦。他的食指轻扣在扳机上,双眼始终在寻找最佳的射击机会,有时候,机会往往只有稍纵即逝的一刹那,抓住了,就赢了,错过了,也许会赔上一条命。
心道:老东西,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手条子有多毒,多阴,多管用,只知道硬打硬拼,那是匹夫之勇,不足为训。
这时候,就连柳三哥也将竹叶青忘了,刚才,是因为仇恨,让他忘了竹叶青,如今,是因为高镇江力大势沉的奇异刀路,让他来不及去想别的。
高镇江的每一刀,刀路怪异,匪夷所思,看着是劈向左臂的一刀,突然会变成劈向右腿了,有时,却又刀路一变,撩裆的刀口,眼前一花,削向了脖颈,而且,每一刀真气充沛,其内力源源不绝,越打越勇,原来是个武林奇才呀!柳三哥暗暗吃惊,当然不会去硬打硬接,只是一味游斗,找寻对方刀路的破绽。奇怪的是,对方的刀路竟看不出破绽,没有破绽的武功,柳三哥还是第一回遇见,纳闷极了。要是只与高镇江放对厮杀,尚能打个旗鼓相当,如今,偏偏又多了个孙老二从背后挥剑偷袭,那就更糟了,一时,柳三哥陷入了捉襟见肘的窘境。
怡亲王越看越高兴,呼道:“高镇江打得好,孙老二打得妙,一刀一剑,困死姓柳的。谁在柳三哥身上开上第一刀,本王就奖他十万两银子,开上第二刀奖励五万两,把柳三哥宰了,奖他三十万两。”
竹叶青趴在木榻下,记在心里,这可是你说的哟,老子要是放倒了柳三哥,又是三十万两雪花银哟,哈哈。老子就不在国内混了,跑到海外享清福去喽,朝庭不是在通缉老子吗,海外你管得着么,天高皇帝远,嘿嘿。
而在另一边恶斗的铁云师太与巫灵杰,也斗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
巫灵杰骂道:“疯婆儿,老子是不想跟你计较,你倒步步起酒劲了,好好好,既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须怨不得老子心狠手辣。”
其实,巫灵杰已施展浑身解数,却奈何不了铁云师太,师太一脸沉静,也不作声,翘着个倔强的长下巴,手中长剑,如龙蛇狂舞,进退攻防极有章法,巫灵杰要想速战速决,谈何容易,不倒在师太剑下,已是万幸喽。
突地,草堂门口,人影一花,窜进一个人来,柳三哥心道:不是南不倒,就是丁飘蓬,只要他俩来一个,胜败立见分晓。
柳三哥在剧斗中眼角一扫,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人不是别人,却是霹雳先锋雷伟。
只见雷伟手中钢鞭指着怡亲王,哈哈大笑道:“看来,早先抓住的怡亲王果然是替身,真亲王是藏在尼姑庵呢,这回没个跑了吧。”
柳三哥有些糊涂了,心道:咦,莫非雷捕头不是怡亲王的卧底?是我们搞错了?疑心生暗鬼,越看越像,也是常有的事呀。
怡亲王脸色剧变,心道:要糟,怕啥来啥,看来,雷伟要杀人灭口了。白脸曹操挣扎着要起来迎战,怡亲王左手紧按住他肩头,道:“国友,莫动,本王自有办法。”
白脸曹操的剑已掉草堂正中地上,他从怀中掏出唯一的武器–连弩,准备作最后一搏,这是竹叶青送给他的,也曾操练过一阵,只是射得时准时不准,后来就搁置了,如今,没了趁手兵器,手握连弩,聊胜于无,准备随时拼上一拼。
怡亲王面色铁青,俗语说得好,人心曲曲湾湾水,世事重重叠叠山,人心就像流水般时时变异,深藏弯曲,是最难测度的东西,谁也不敢拍胸脯说,自己不会看错人。不过,有时看错一个人的代价会十分惨重,会让你死得莫名其妙,噬脐莫及。
怡亲王的右手紧紧抓住了龙角,心道:哼,你当本王虾儿无血,是待宰的羔羊呀,那是大错特错喽,睁大眼睛看看吧,本王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不露峥嵘则已,一露峥嵘,则惊天地,泣鬼神,只要本王将龙角一扳,尔等鼠辈,就得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怡亲王嘴角漾着毒笑,脸上杀气蒸腾,卧蚕眉下,那对有些鼓突的眼睛,忽闪着邪气与杀气。
草堂里所有的人,都没去注意怡亲王的表情,草堂里所有的人,都在忙乎着眼前的打斗,极度的危险,即将悄悄降临,无论打斗的哪一方,也许都将异途同归,难逃一死……
201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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