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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回 鉴蕃舞辛夷欲脱罪 贪清净颢蓁伪佛心


  辛夷鼓着嘴沉吟一声,左手弯三指,右手翘三指,对比衡量一番又道:“这些持花,雀头的动作也有瞅见...但近日学的柘枝舞,与起先学的大韶都有差不多的手形,意思却不尽相同,徒儿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兴许没瞅准,将兰花手看岔了。”

  菊三四颔首,满意道:“未轻易妄言已然很好。”

  辛夷不成想这么简单得了夸奖,便继续故作正经的分析:“徒儿觉得她手上的动作比咱们多得多,可腿脚变化就没咱们讲究。”

  “怎么说?”

  辛夷上身前倾,左手从木翠儿手中取过小笛,绕过后颈,右手微曲仿似弹音拨弦,左腿绷直,右腿稍抬,向斜后方甩出胯,做了个似石窟壁画上飞天般婀娜的姿势。“像这种反弹琵琶的动作,于咱们来说是基本功。”辛夷得意的说,“不过她双膝都是外开的,显然没受过向内弯的训练,纵然跳了也不好看。”

  菊三四点点头:“看得尚算仔细,但除了手脚功夫,是否还有别的?”

  “还有?”辛夷定神思索,“还有就是眼神...学大韶那阵,师父也没有那么看重神采,可一开始学柘枝,徒儿光瞪眼就等了好些天。我问过别的女乐,她们都说只要似壁画一般,半睁半闭,似笑非笑就足矣,哪像师父要求这般多...”辛夷越说声量越低,到最后和蚊子嗡嗡没差。

  菊三四扬起一根眉毛:“哦?”

  “但!”辛夷急着接话,“但今天见到蕃女的眼神,徒儿才明白师父的苦心!她虽也神态凝定,可眉眼中却透出许多情绪,不仅有神佛的恬淡,还有世人的尊崇,这是跳汉舞的女乐们不具备的。”

  “算你变得快。”菊三四轻笑,“讲的都对,且既然能从中取经,便该知道基本功的重要。”说完,他神色沉寂下来,话锋一转,对辛夷厉声喝道:“所以,在这儿原地点步,别让你脚下的本事输于人后!”

  “师父!”辛夷跺脚高声呼喊。

  十一月二十一,坤宁殿。

  惜墨站在门口送走崇真寺一众尼师,木然的数着离去的人,一个、两个、三个...十三个、十四个。算下来,倒与颢蓁关闭殿门的日子一样。人数大概不会再添了,可天数——她不免在心中盼着——天数也能就此到头才好。

  她右手揉搓着左手的指尖,在原地发呆不想动弹。并非怠惰,而是只消回到殿里去,闻见那些四处弥漫的意可香的味道,她就觉得整个人头昏脑胀,提不起精神。

  自先帝起,掖庭便秉着存佛崇道的态度修葺宫所,因此大内只有个四圣观,而无佛堂,颢蓁欲要找个正经礼佛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只得在坤宁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令宫人布置成秘室。每天清晨,女尼带到,众人即在此地,熏烟缭缭,经诵哗哗,离尘绝世,不知喜悲。

  惜墨自始至终都没有仔细听过尼师们口中念念有词都在絮叨些什么,但她认定,将颢蓁迷惑成这样的,绝非好话。她恨自己屡屡规劝无果,又不敢将怨气发泄到女尼身上,一度她只有依仗资历,干脆使性子避开,妄图寻个清静。

  她素来是个谨慎的人,在颢蓁身边少有差池,但别的女史却不如她仔细,一时没做好,被颢蓁呵斥也是有的。可如今,她明明是掌事宫女,还接连三四天不守在颢蓁跟前,自己都知道自己太过放纵,颢蓁却提也不提。这无喜无嗔的态度,令她害怕。最终没躲几日,她就又老老实实拾起了以往的职责。

  正自出神,忽地身边出现个内侍过来传话,她没注意,吓了一跳。那内侍没察觉打扰到了她,只道:“惜墨姑娘,万寿县君求见圣人。”

  惜墨平整平整仪态,看清来人是内东门司的,点头说:“知道了,你在这儿等下,我去回禀。”

  语毕,便入内去请示。

  颢蓁本在读经,听见这话,将经文摆到一旁,消沉的脸上稍稍浮现喜色道:“她来了?快带过来。”惜墨答应着,掀开帘子正迈脚,颢蓁又叮咛:“再叫灶妇预备些吃食。”

  “已经嘱咐过。”惜墨别过头呵呵答说,“进屋前就让厨娘做了几楪小菜,还取了果子放在冷水里化,到时一并端上。”然后退下迎人。

  去不算太久,惜墨搀着万寿县君郭氏笑吟吟的进来。

  方除去翠冠上襦,颢蓁便赶紧让她坐下,把郭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只见她高髻上斜插三四把小梳而无珠饰,上襦亦无华彩,内里一件烟色印金罗襟折枝花纹单衣,下面一条山水纹绫裙。“入冬了还穿的这么单薄,别是钱家轻慢了你。”颢蓁心疼道,“几时回京的?”

  郭氏轻声细语的说:“昨儿才到,洛阳那地方也不远,想念贤姊,不就回来了。”

  颢蓁点点头,握起她的手问:“在洛阳住的可好?听闻那边是钱惟演祖宅,我一想到钱氏老家都是前朝(吴越国)遗民,必然对本朝心存芥蒂,便一直担心你要受苦。”

  郭氏轻轻拍了拍颢蓁的手背,温婉道:“贤姊有心,夫舅(公公①)是去任河南府通判的,没住在祖宅。”说到这儿,又微微笑道:“此前还曾挑选了几样珠钗绸缎送进宫,贤姊收到便该知妹妹生活应当如意。”

  “上个月好像是有收到。”颢蓁颔首说,“以后别再送了,宫中不缺,你给自己留着。何况那日有太多事要筹备,我一时不晓得真是你送的,又或钱惟演借你之名,干脆打发去造作所换钱赈济灾民了,好歹都积德到你头上。”

  郭氏乐道:“是夫舅是妹妹有何差别,左右箱子都是从钱府抬出来的。”

  “自然不同。”颢蓁见自己的妹妹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颇为担忧,耐心解释道:“钱惟演当年与刘美结亲,和章献娘娘成了亲家,一度惹得冯拯厌恶而被贬至河阳。好不容易求得回京任官,却执迷不悟又与咱们家通婚,朝中怨言再生,范讽带头接连参本,搞得他被排挤回了洛阳。九月他就送过一次花腊为礼,十月我若再收,那岂不是留人话柄。”

  “贤姊是担心夫舅再被左迁?”

  颢蓁笑着摇摇头:“钱惟演这个人阿谀攀附惯了,活该被同侪嫌弃,我是怕你跟着他家没好日子过。”

  ①舅在宋代同时具有母亲兄弟与夫之父的意思,这一习惯源自氏族时期部落通婚制度,延续到宋代。如《能改斋漫录》有:“及舅与夫皆葬,夫人不得藏骨于其域。”同样,姑也兼具父亲姐妹与婆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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