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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殿堂乱群臣争执起 相思间祸心暗涌生


  自菊三四欲教辛夷柘枝舞已经过去三日,只是这三日来,她虽大致听了一遍如何振臂闪旋,翘袖侧卧之类的话,竟半点没迈步练习过。那吹小笛的东西班笛色叫木翠儿的,每日变着法儿的吹同一段曲子,或激如怒江不绝,或轻似鹅毛遥坠,总归菊三四能想出新的点子折腾两人,谁都休息不了。

  木翠儿吹曲的时候,菊三四在辛夷一旁拍打胡鼓,并令其面对自己随着鼓点变幻眼神。若是鼓点疾飞,便媚眼似惊秋,瞳仁速速滑向看客,嘴角含春荡闺情;鼓点柔缓,桃眼盈盈含水,快快扫过看客又收回,娇怯不敢多言语;前轻后重,则要醉眼生霞,直愣愣盯着看客身后,涣散不知人是谁;前重后轻,鼻翕带动泪眼,恰如看客自在隐约处,夜中孤灯乍明灭。

  三日下来,辛夷眼眶欲裂,头疼不止,实不愿继续,因问菊三四要练到什么时候。

  菊三四见她确实累了,便说:“还早得很,柘枝舞最重眼神,因你要练的是中唐独舞,荣易得机会近身官家,若不能在四目相交一霎便锁住,则跳再好也没用。”又问她最近吃了多少东西。

  辛夷说:“师父嘱咐过不许多吃,徒儿纵饿死也只敢要半碗饭。”

  菊三四哼笑一声:“你这便是没饿过的样子才能说出这话。”

  辛夷撒娇道:“徒儿这几日眼睛就快不识得认人了,还不许多吃点,师父你多咱变得恁坏心了?”

  菊三四用竹枝在辛夷腰上稍稍用力抽打,辛夷叫着跳开。他命她上前,又在她腰的另一侧再甩下一鞭,才说:“叫你少吃你不听,合该被罚。跟我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晓得胡舞皆需腰肢细软,脚下凌厉,我也不想你这小小年纪就吃少,但不抓严了才是真的坏心。”

  说完,竟又用竹枝向辛夷两脚落下去,枝头狠准,好似刺客剑指眉心,稍有不慎便戳到,惹得辛夷得跳起来左摆右躲,一阵忙乱。

  菊三四收起竹枝说:“你若去看旧唐留下的壁画,上面的伎月童子都能单脚踏莲花,花却不乱,虽然作势要踩,其实全靠另一只脚撑住,可知脚上下得功夫多深。现在你蹦跶都蹦的歪歪斜斜,还不给我抓紧。”

  接着又命辛夷学跪,闪,拜,侧等动作,暂不赘述。

  中午杨太后叫辛夷过去,于是贾尚服便带着辛夷往慈寿宫走。

  临至宫门,却瞅祖筠送一妇人离开,因见辛夷已到,便对她说:“你过来。”

  碍于有别人在,辛夷便垂首上前,冲二人道个万福。眼角瞥见这妇人着一身柴染罗印花褶裥裙,扇摆随风,透若水漪。隐约见裙下内穿一条墨青褶裥长裤,上绣一束藤枝,枝头稍点几朵古梅而已。内外皆是褶裥,飘荡如波纹乱眼,倾泻似寒潭细瀑,唯有摇曳间能看到一双小头缎履,时隐时现,机灵犹若玉兔窃桂,听到个动静便缩回去了。

  只听那妇人开口道:“这便是先帝侍御张氏姐妹的侄女儿?”

  辛夷不晓得张氏姐妹是谁,只知道她声音爽利娇俏,清凉坚笃,如这闷热时候忽地一场秋雨直透心坎,不自觉猜纵然身处闹市,也能将她的话听得一字不差。

  祖筠笑说:“说得就是她,只可惜你赶着离开,不能与她聊几句。”

  那妇人柔声道:“不碍的,抬起头让我瞧瞧。”

  辛夷仍不明白她说的是谁,贾尚服轻咳一声,她才懂自己便是几人口中的“侄女儿”。她抬头看那妇人,迎面却是一袭从头裹至腰的淡青色覆面帛巾,唯给一双眸子露了个缝隙,从外面亦看不大仔细,大抵有些背光。

  祖筠道:“这是遂国夫人,今日特意入宫来向太后娘娘与圣人请安的。”

  辛夷点头,又笑说了一次万福。

  遂国夫人笑说不必这么拘礼,又说:“哎哟,长得真是出息水灵,我瞅着眉目间有些眼熟,许是与你的两位姑母像吧。说来你那两个姑母于我倒是有些恩典缘分,我可得将你瞧仔细了。”语毕,揭下面上头盖,露出整张脸来。

  辛夷只看一下便倒抽一口凉气,笑容凝在面上,自觉鼻子眼睛耳朵似稍稍挪动,整个人就要被击垮。

  方才那面罩缝隙下的竟是一对儿又大又圆杏核眼,水盈盈饱含甘露,未知是否偷来一份琼浆,从观音手中净瓶处。分明静悄悄,不晓得哪来许多神采滋味,掂量自己学了三日的什么媚眼桃眼醉眼泪眼,早已在这眸子里,更别提笑眼愁眼嗔眼怨眼欲眼,都是自然而生,这集齐了人间喜乐悲哀的眼神谁人来教?

  白腻脸盘,红惹修腮,堆出一只似胡人般的翘鼻,笔直说出霸道心思,让你不能忤逆。

  遂国夫人嘴唇翕动,说了几句话,辛夷全没听见。直愣愣盯着这两瓣艳唇,粉嫩欲滴,珠润可人,实在看不出上面可有沾染了唇脂膏。缓缓迎面扑来一阵香风,穿到鼻子里有梨花滋味,恨得她几欲落泪,却又只得忍望一番,这便似泪眼观花,如此吞咽才易干。

  辛夷心思神游,仿佛看到哪年哪月哪人自身边离去,虽看不清那是谁,但也肯定是被这人抢走。她眼皮眨了几眨,咬着后槽牙挤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祖筠见辛夷发呆,忙道:“定是夫人你提起她的两位姑母,她想念了。”

  遂国夫人赶忙说:“这真是的,我怎么这般不小心。”又对祖筠道:“我这便往圣人那边去了,你快带她进屋,别在外面受风吹。”这便转身离开。

  祖筠推了推辛夷,不满问:“你这犯傻了?”

  “她是谁?”

  祖筠一愣:“不是说了吗,遂国夫人。”想了想再多说道:“她原是蔡州团练使刘大人的遗孀,刘大人是章献娘娘的侄子,很得娘娘器重,可惜二十四便卒了。今儿个上午官家感念刘大人卒的早,又看她已经除了丧服,便封了国夫人的位置,她感念圣恩特来请安。”

  “是个寡妇?”

  贾尚服吓一跳,赶忙遮住她的嘴说:“她疯魔了,祖筠姑娘兹当没听见。”

  祖筠眼睛一转,知道这是生了醋意,便打发走了贾尚服,拉着她往杨太后处去。

  一进屋,祖筠便笑道:“娘娘,这丫头没来由的不知吃谁的寡醋。”

  辛夷烦闷道:“奴婢没有。”

  杨太后瞥辛夷一眼,让她靠近点问:“你瞧见她了?”

  辛夷点头。

  杨太后笑说:“你合该妒忌她,你可知她是谁?”

  辛夷遂将祖筠说得话复述一遍。

  杨太后摇头道:“这算什么,还有你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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