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心甘情愿变成凡夫俗子)
叶青棠好久没说话, 应如寄觉得奇怪,低头要去看,她一下将脸埋进他肩窝, 小声说,“不要看我。”
应如寄轻笑,“……哭点在哪里?”
“……不知道, 一定晚上喝了太多酒。”她不要承认,比起感动, 她其实是后怕, 如果不是看清内心,她是不是一定会错过他。
“好了不哭了。”应如寄这样说, 却又忍不住抬起她的脸,恶劣的心态, 因为她哭的样子真的很美, “你的眼泪要留着在关键时刻对付我。”
叶青棠“噗嗤”一下笑出来, 她手指勾住他的领口, 又触碰锁骨,低声地说:“我的快递到了。”
话题转向有点快, 应如寄想了一下, “买的什么?”
“新内-衣。你喜欢白色吗?”她的呼吸像蒲公英拂过肌肤,“有蕾丝花边。”
应如寄没有说话。
“想看看吗,总考第一名的优等生。”她涂着西柚色甲油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喉结,“……想看的话, 今天放学了在你的学生会办公室等我。”
这是今天的剧本。
他低头吻她的时候,看见她的笑容, 像是诡计得逞的恶魔小太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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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了个周末,叶青棠和应如寄去探望应观岱。
叶小姐今天头发半扎, 穿一条白底浅黄碎花的过膝连衣裙,打扮得像个漂亮又温柔的小学语文老师,她说这样显得淑女。
礼物是一盒茶叶,几本书和一只按摩枕,如果不是应如寄说真的够了,不必这样隆重,叶小姐说不定还想添一套文房四宝。
应观岱住的是南城大学的老员工楼,没有电梯,但所幸只在四楼,爬起来权当是锻炼身体。
应如寄带了钥匙,但仍是敲了敲门。
里头一道声音说“来了”,木门打开,紧跟着是外面的这一道绿色铁门。
叶青棠忙打招呼:“应爷爷好,我们来打扰了。”
应观岱笑眼眯成一条缝,“快进来快进来——外头热的吧?”
“开车过来的,还好。”
丁阿姨过来给叶青棠找了特意买的新拖鞋,接过她递来的礼物。
等进了屋,应观岱不住打量叶青棠,笑容一直没下去过,“我就叫你青棠?”
“可以的,我爸妈还有应老师都这叫我。”
“应老师。”应观岱咂摸了一下,“你都这么叫他啊?”
“……习惯了。”叶青棠莫名有点害羞。
丁阿姨端了晾好的凉茶上来,叶青棠喝了一口,笑说,“尝起来好像是我家的花茶,有点茉莉香味。”
应观岱笑说:“就是你父亲送的,我是他的老客户了。我以前是听过你父母鹣鲽情深,没想到名字上也得体现。”
叶青棠笑了,“是的,我还说他们,秀恩爱就秀恩爱,为什么连我都不放过。”
一旁的应如寄露出几许疑惑表情。
应观岱瞥他一眼,“你不知道?青棠是合欢的别名。范成大的诗,‘赠君以丹棘忘忧草,青棠合欢之花’。”
“原来如此。”应如寄笑说,“我一直以为就是字面意思。”
“这样理解也没错。我爸说,哪怕就理解为青色海棠花,也是个美丽的误会。”
他们说话间,只听猫叫了一声,从书房里蹦了出来,又一下蹿到了餐边柜下。
“句读,过来。”应如寄唤它。
猫自然不搭理。
应如寄说:“它刚开始怕生,等熟悉就好了。”
“我可以看看吗?”
“嗯。”
叶青棠走到餐厅去,蹲在餐边柜前,她很努力往里头看,但只瞧见了一团黑影,一动不动,甚至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猫。
“句读。”叶青棠伸出手。
片刻,她看见那团黑影动了一下,紧跟着一个脑袋探出来,但只一秒钟不到,甚至不够她看清楚五官在哪儿,就又躲了回去。
应如寄走过来,开柜门从里头拿出一个罐头。
那底下立即传出“喵喵”的声音。
应如寄开了罐头,递给叶青棠。
叶青棠拿着等了一会儿,句读终于出来了,但它十分警惕,随时溜之大吉的架势。她也不着急,将罐头放在自己面前。
句读终究难抵罐头诱惑,走上前来,凑近嗅闻,片刻埋头开吃。
应如寄小声提醒:“你试着摸摸脑袋。”
叶青棠伸手,缓缓朝它头顶探去。
它动作停了一下,但没躲开,继续吃罐头。
叶青棠手指碰到了毛乎乎的猫脑袋,只差将“它给我摸了”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应如寄不由笑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句读已经会来试探性地蹭她了,但当她真想上手摸的时候,它又傲娇地一下跳开。
吃饭间,应观岱提及了元旦那会儿叫应如寄去相亲的事,“我那时候客人都到家里等着开饭了,他临了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我说,你现诌一个借口哄我,当我会信。他说,不信你问丁阿姨,她见过。”
一旁的丁阿姨这时候忙笑说,“那时候就应该告诉您的,可我们做这行也有规矩,一般都不敢乱说。”
叶青棠笑问,“那您真押着他去负荆请罪了吗?”
“是去了,礼数总要周全。”
叶青棠转眼去看应如寄,他神色如常,甚至还反问,“谁告诉你的?”
“还能有谁,陆濯。”
“你认识陆濯?”应观岱问。
“他在我那儿实习呢。不过这一阵他好像在忙毕业的事,没怎么去了。”
“小陆国外的学校定下来了?”
“定了。”应如寄说。
“出去历练一下也好。”
叶青棠却默了一下,心想,伍清舒是不是得跟他分手,异国恋,她的性格怎么可能谈得下来。
吃完饭,应观岱说带叶青棠去参观一下他的书房。
面积实在不算大,但架子上,椅子上,地板上……层层叠叠摞满了书,叫人害怕打个大声的喷嚏它们都要倒下来。
书桌的三面也都拿书围拢了起来,书本的最上方堆叠的全都是写过的稿纸。真正写字的地方,只有寸许空间,摊着一本印着南城大学logo的横条稿纸本,上面压着一柄放大镜,两支老式的英雄钢笔。
“您这好多书。”
“别的没有,就是书多。”
“小时候我爸也有这样一个书房,后来开始经商,书就看得越来越少了,现在书房里的大部头,全都是买的精装版做摆设的。”
“治学经商都是出路。如果你父亲不去做生意,我哪里来这么好喝又实惠的茶叶是不是?”应观岱笑说。
叶青棠绕到打了玻璃柜门的书柜前,往里瞥了一眼,一下停住脚步。
她小幅度冲应如寄招了招手,笑说:“过来。”
“怎么了?”应如寄迈开脚步的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了。
叶青棠打开了玻璃柜门,指着那里面一芥书屋的模型,笑问:“这是什么?”
她一早就猜测那时候沈菲是去替应如寄拿的模型,但在应如寄的办公室和书房,都没找到,她就有些动摇。何曾想到,某人藏得这样深。
应如寄笑了笑,解释说:“那时候舍不得扔,看见了又闹心,就放回爷爷这儿替我保管了。”
“嫌我闹心还对我做的东西念念不忘。”
“岂止是对你做的东西。”应如寄轻声一笑,这一句声音极低。
叶青棠不好意思再听肉麻话,毕竟还有应爷爷在场。
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篆字印彙》,随手翻着,问应观岱:“应老师说您这里有他初中的影集?”
“有啊。我找找去。搁卧室里了我记得是。”
没一会儿,应观岱说找到了,叶青棠便走出书房。
应观岱在沙发上坐下,叶青棠坐在他身旁,由他翻开,一张一张指给她看。
应如寄站在沙发后面,叶青棠的身后,时不时低头去瞧一眼。
那些冲洗出来的老照片,放久了几分泛黄,是岁月自然酿沉的颜色。
照片不算少,应观岱说,都是应如寄奶奶拍的,她那时候不大管家里的生意了,多数事情交给了应仲泽和她娘家的兄弟,自己只专心照顾应如寄的日常和读书。
“奶奶去世很多年了么?”
“如寄读大学那会儿她就走了。”应观岱微微叹声气。
叶青棠也一时沉默。
相册翻到下一页,出现了一张三人合影,除了应观岱和应如寄,另外一个叶青棠猜想应当就是应如寄的奶奶,她拾掇得特别精神,个头娇小却显得干练极了。
三人在南城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初中部的门口,应当是毕业留影,那后面的教学楼上悬挂有印着“毕业快乐”字样的红色横幅。
“应如寄的衣服,是他自己搭的还是奶奶帮忙搭的呀?”
这种细节应观岱已经不记得了,他转头看向应如寄。
应如寄说:“奶奶搭的。”
“那她眼光也太好了吧,这种短袖白衬衫和黑色裤子,就是校草标配——而且,感谢奶奶相人的眼光和美女的基因,不然怎么会有我捡便宜的机会。”
应观岱哈哈大笑。
应如寄也笑。一句话夸了三个人,在哄人开心这方面,她一贯是天赋异禀的。
这日离开时,应观岱将人送到门口,叫叶青棠随时过来玩。
叶青棠答应下来,笑说:“以后打扰您的机会还多着呢。”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应观岱一再叮嘱两人注意安全,直到下到了三楼,叶青棠才听见楼上的门关上了。
回到车上,叶青棠看着手里今日被应如寄取回准备带回家的模型,没头没尾地说:“我要跟你道歉。”
“嗯?为了什么?”
“我曾经说,你为什么会想要过凡夫俗子的生活。”
应如寄看她一眼,她正把装着模型的透明盒子不停地朝着一个方向颠倒着。
她说:“可能因为我的家庭氛围,是可以成为教科书范本的那种温暖,而身在其中的人,反而是习以为常了,更不会过分向往。包括林牧雍……”
她抬头来看他一眼,而他神色如常,她继续说,“我当时知道他将结婚,且是奉子成婚,会有一瞬间觉得,啊,他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但是刚刚我好像理解了。像是你爷爷奶奶,像是我爸妈。一对新手父母,商量着要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寓意合欢的名——我想象不出,爱情还会有比这个更好的归宿。”
应如寄微笑看着她,“我在等你总结陈词。”
“我的总结陈词就是……”她将装模型的盒子放在中控台上,撑着中间的扶手箱,探身向他,夏日里浓绿的树荫下,她的吻比日光更要热烈。
她的总结陈词是:
爱可以孤孑,可以反叛,可以毁灭,可以腐坏,可以堕落,可以牺牲,可以献祭,可以无疾而终,可以戛然而止……
可以有一万种形式。
而她所希望的最终下落,“我会心甘情愿变成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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