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王都,福临楼下。
天空中巨兽的虚影很久才消失。
天边的火仍在熊熊燃烧着,火光将夜幕照得宛若白昼。
“……”
所有人呆呆望着宫城那边,久久失语。
“那到底是…”
直到很久,季文嘉轻声喃喃:“…是怎么一个怪物?!”
说实话,林然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事情是这样,就在刚刚,妖主上台阶去皇帝那边,和他说起了话。
她、郭司空和其他大臣禁军什么的,就站在底下看着,林然有点想偷听八卦,但考虑到不久前荣王宫里的前车之鉴,她怕被妖主一个反手咔嚓灭口,就把竖起的耳朵又耷拉下来。
郭司空一直在不动声色打量她,像是奇怪她怎么还活着。
林然就炯炯有神回视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就真的只是一会儿。
妖主不知道和皇帝说了什么,居然笑了一下,然后一拂袖,皇帝就变成一滩血水,哗啦啦流下来。
林然:“…”
——还是这个味。
林然还算镇定。
郭司空一众人都看傻了。
不知多少个大臣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裤|裆瞬间湿了,那些拿着兵器的禁军手都在打颤,血顺着丹陛台阶淌下来,淌到郭司空脚下,之前杀光满殿人面不改色的郭大司空大惊失色往后踉跄连退好几步。
林然其实挺理解他们的,就妖主这个杀人的风格,稍微神经病程度不够的人都接受不了。
妖主慢慢走下来,赤着脚踩过那些血,却没有一滴血珠沾到他的皮肤。
他走到郭司空面前。
林然清晰看见郭司空的腿颤抖了一下。
郭司空勉强维持着镇定,弯腰拱手:“殿…不,陛下!”
“臣这就吩咐,准备登基大典。”
郭司空见妖主没有说话,心稍微定了定,把之前翻转的那些小心思都压下去,恭敬道:“请陛下移驾太极殿,臣愿率领禁军荡平废王乱党,为陛下扫除后顾之忧。”
妖主一时没有说话,像是在出神。
郭司空低着头,余光瞥见那几条轻轻摆动的狐尾,能听见自己心脏恐惧地颤抖。
这一位…竟真是那位尊上的血脉!
他不是帝子,而是流着妖族尊上纯正强悍的血统,如今他血脉觉醒,从华阳宫重重包围的禁军安然无恙杀到这里,一挥手就让人化为血水
——这哪里还是人?这根本就是怪物啊!他强悍至此,谁还能制住他?谁还制得住他?!
郭司空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惊惧,袖子下的手都在抖,屏息好半响,才听见妖主嘶哑的声音
“不需要登基。”
他说:“去准备祭坛。”
郭司空愣住了:“祭、祭坛?”
他很快回过神来,连声道:“是,是,正逢新年,又有陛下登基的喜事,正该如此,臣这就去准备。”
妖主不置可否。
他转过身,看了看这座大殿,往后殿走去。
太和殿前面是宴饮举办仪式的,后面连着一小座寝殿,是给皇帝宴饮途中更衣小憩的地方。
不过先皇帝(记刚被妖主灭了的那位)更喜欢在自己奢华的太极殿找乐子,嫌弃这里简陋,于是太和殿这座寝殿自从修了就没住过。
妖主一走,大家都得跟着他走,林然也混在人群里面。
一路走进寝殿,毕竟是皇帝居所,虽然不如太极殿奢靡,但该有的都有,博古架太师椅靠窗的春榻小几,尤其隔着纱帘,能隐约看见内室里一张大床,织金帷帐重重,盘龙绕柱雕金砌玉,好不气派。
妖主走进来,看了看,直接进了内室,众人不敢再跟,恭敬等候在外面。
妖主伸出手掀开帷帐一角,打量了一下,转身不紧不慢在床沿坐下。
林然:“…”
您老走这么老远,半天不吭声,合着就是累了,想找个床坐
——搞得跟要屠城一样!你倒是早说啊!!
“…陛下是要将寝殿置在此地?”
郭司空也呆了呆,试探说:“此地虽好,到底不如太极殿,陛下不如…”
妖主神色淡淡,忽然抬手撑了撑头,苍白的手指抵住太阳穴。
一直装死的林然心头一跳。
她以前经常见师父有这个动作。
妖主好像也有头疾,她还见过他抽大|烟。
她师父头疼得厉害,就喜欢喝酒,但以妖主的作风,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妖主头疼起来,比起喝酒会不会更喜欢杀人。
林然咳嗽两声,小声说:“郭司空,陛下看着有些累了,有事儿您看不如明天再说?”
妖主抬眼瞥了她一眼,林然装没看见,炯炯看着郭司空。
郭司空毕竟混那么多年,看见妖主的态度就感觉不对,对上林然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额头顿时冒满了冷汗,连声道是,对着妖主拱手:“是臣僭越,臣、臣告退。”
妖主没说什么。
郭司空带着众人躬身往后退,林然也混在人群中打算跑,刚退没几步,小腿就传来绒绒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赤色长尾虚虚擦过她裤腿,环过一个半圈,尖尖细细的尾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
林然:“…”
完了,大爷今天自助餐没吃够,这是还打算加点夜宵?!
郭司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条尾巴,顿时露出震惊又了然的神色,眼神变幻莫测
天一幸灾乐祸:“我打赌他脑子在翻滚着立体6d版少儿|不宜的东西。”
林然:“…”
好恨,她的清白啊!
林然悲愤。
她好想扯着郭司空领子大声澄清,妖主他真的是个性|冷淡!他真的不|举啊!要有胆子,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惜郭司空没有胆子,他撒得比兔子还快!林然还没来得及尔康手一下,郭司空已经连影都没了
——然后她被拽着脚踝生生拖到了床边。
“好了。”天一幸灾乐祸:“你可以开始喊达咩了。”
林然:“…”
“…我寻思我今天应该没有得罪你。”
林然对上妖主冷冰冰的兽瞳,强作镇定:“而且我今天还帮你吸引了火|力,我之前还救过你来着,把你从后山一路背回来的,我还给你送衣服送鸡腿帮你挖井种菜……”
“——你还给他穿裤子的时候差点勒死他,你还让他帮你遛小鸡仔,让他饿了直接去地里啃黄瓜。”天一闲闲补充:“不用客气,叫我红领记巾就行。”
林然:“…”
她怕是要完了。
妖主看着林然一脸垂头丧气,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
他薄薄的眸子盯了她一会儿,嘶哑开口:“坐下。”
“啊?”
林然抬起头,懵懵的:“坐哪?”
她看了看妖主坐的床沿,试探说:“坐那儿?”
妖主淡淡看着她。
林然麻溜在脚踏坐下:“开玩笑的,我就喜欢坐|硬地方。”
天一对她发送鄙视光波。
妖主坐在床沿,林然坐在脚踏上,正好矮他半个身位。
妖主垂下视线,能看见她乌黑头发被木钗簪成一个规矩的发髻,发顶有个小小的发旋。
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摸到她头发。
林然只感觉头发被动了动,她辛苦帮人带班请人帮忙搞好的发髻就散了,头发一股脑披散下来。
林然:ovo
她不会挽发髻啊!散了就回不去了!她变不回去啊!
妖主漫不经心把木钗扔了出去。
林然仇视地看着他。
妖主摸了摸她的黑发,手感柔顺极了。
但还不够。
林然眼看着自己乌黑油亮的头发被妖主撂在掌心,然后,从发端一寸寸化为雪白
——那是她本来的头发,本来的发色。
林然:“……”
??妖主还特意给她变回来了?
就离谱!
他就这么闲嘛?就这么闲嘛?!
林然看着自己的白头发,又看了看妖主那一头垂落床上披散开的白发,忍不住死鱼眼。
他仿佛有那个大病!
然后他又开始撸她的头。
“……”林然忍受着他撸猫一样漫不经心的手法,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被撸头发总比被吸血强。
妖主有一搭没一搭摸着她的头发,摸了一会儿,手收回去又抵着自己太阳穴。
他往后侧躺到床上,手背撑着额头,阖着眼,从鬓发连额角的青筋轻微地鼓|起,一下一下跳动。
林然都快被揉困了,头发的压力突然没有,她居然还有点不适应,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手感真的好好哦。
咳,这不是重点。
她抬起头,看见妖主侧躺在床上,像是闭目养神。
他闭着眼,连眉头都没有皱起,可眉宇间却分明萦绕着一种可怖的戾气,青筋透过苍白的皮肤鼓出来,跳得厉害。
林然犹豫了一会儿。
也许她可以趁机溜掉。
但她见过师父头疼的样子。
她踌躇一下,慢吞吞往前蹭了蹭,脸从床边露出一点,看着他小声问:“你要不要喝点酒?”
其实喝酒也不好,虽然喝醉的时候能睡着,但喝醒了更加头痛欲裂。
“…要不我去问问,给你搞点烟抽抽?”
林然:“我以前见你抽过的那种,这地方有吗?不会是妖域特产吧。”
妖主掀起一点眼皮,淡淡看着她。
林然两手抠着床褥布料,眼睛和床沿齐平,抬起头和他对视几秒。
记“…好吧。”
林然犹犹豫豫说:“其实我会一点针灸,还会揉头,但已经好久没用过了,水平相当差劲,如果你不是那么怕死的话,也许可以尝试一下…”
天一:“…”
妖主现在还没打死你,某种程度上说,可以说是真宠你了。
妖主靠着软枕,撑着头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出来,苍白冰凉的手掌摸了摸她脸颊,又往下虚握住她脖颈。
“…你果然是馋我的血!”
林然欲哭无泪,她就知道,小恩小惠完全没用,到底还是要被搞呜呜。
“你注意着点量啊,不要吸|干我啊。”林然更咽:“我要再提醒你,一顿饱和顿顿饱哪个更重要,我还是你珍贵的合作伙伴,你要搞事情没我是不行的,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妖主看着她作妖,冷嗤一声,声音暗哑低慢:“废话真多。”
“那你就别喝我的血!”
林然憋气:“你又对我人身攻击!张嘴吃饭摔碗骂娘,你有本事别——”
“你想做谁的娘?”
林然:“…”
可恶,这该死的顺嘴的歇后语。
“…我们回到上一段的存档吧。”
林然说:“我想了想,我废话是有点多,我不说话了,债见!”
妖主猩红的眸子盯着她,她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柔软的狐尾摊开在床尾,轻轻地摇晃。
他眉宇间的戾气渐渐散了,目光轻漫掠过她,忽然嗤笑了一声。
林然只感觉脖子被握了握,然后整个人被一股气流往后推,她踉跄一下,看见妖主翻身而起,黑袍翻动如同夜隼柔韧宽展的黑翼,挟裹着血一样腥甜而冷的气息。
他走到大殿的侧门,猛地推开门,寒冷的晚风吹进来,月色笼罩他瘦长的阴影。
血海冲天而起。
灯笼被撞倒,火光沿着血熊熊烧起,化成一条长龙,咆哮着冲向云霄。
林然呆呆望着他,清亮瞳孔倒映着他的背影,猩红的血海融裹着他,化为一只庞大的赤红的巨兽虚影,五尾巨大的法相,在滔天的火中,堂皇笼罩过整座都城。
“…”
“……”
看着此情此景,林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今晚的王都人民不得被吓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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