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枝红莲(一)(“姐道”。...)
16、
“回王大人, 是本次乡试解元,单琛。”
王大人捋了捋胡须:“瞧着倒是风采不凡。”
与其他几人对比鲜明。
边上一位年龄略轻的官员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此人难不成是被诬告的?”
“那马建同本不是什么好人,或夹带私活也未尝可知, 我等奉天命而来,自然不能有损天威,要是非分明,不能殃及无辜。”王大人仍旧盯着谢隐看, “此番买了试题的共有六人,每人排名都在中等及以下,惟独这单琛独占鳌头, 他出身贫寒, 又娶了商户女为妻,据说与那马建同还颇有些龃龉, 综上所述,本官认为他买试题的可能性不大。”
“大人若是怀疑,不如出几道题考考他,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王大人颔首:“黄大人所言极是,未免冤枉好人,将这六人分别隔开重考一回便知。”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否则叫那马建同空口白牙的一说,便将所有人尽数革除功名关入大牢, 此等行为与昏官何异?
得知要重考, 除却谢隐外, 另外买了试题的五人非但没有放松, 反倒抖得愈发厉害。若是当真有真才实学,他们也不会去走这捷径, 本就是个半瓶水,却还要重考,只会加重他们的罪行。
当下便有人心里承受不住,跪下认罪,也有几个咬牙不肯,还抱有侥幸心理的,可能是见谢隐从头到尾都十分从容,因此想着自己也能同他一般蒙混过关,然而真金不怕火炼,谢隐又没买试题,主要是他抄书换来的那些个铜板压根儿就不够,马建同虽然卖试题,却不至于几百个铜板就能买着。
就谢隐那点铜板,拿去给小牙牙买零嘴,给桂菀买首饰之后所剩无几。
他本就生得一派磊落之相,给了几位大人极好的第一印象,答题时更是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卷子收来,几位大人一看,登时拍案叫绝,哪里还会怀疑他买试题?这样的才学何至于去买试题才能中这解元?
剩下嘴硬的书生们还不服气,眼见谢隐被客客气气请了出去,还做梦自己也能同样全身而退,结果等来的却是打入大牢革除功名等候发落的判决,一个个瞬间软了腿,宛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科举舞弊是杀头的大罪,甚至还会因此连累家人,同姓族人三代以内禁止科考,这害得又何止是他们自己?
只是此事若是未曾撞破,却又要多出几个无能官员,搜刮民脂民膏,不知会出多少冤案,以及这五人上位后被顶替的几个考生,他们又找谁说理去呢?
王大人很是欣赏谢隐,暗暗记住了他的名字,谢隐回到家后,桂菀当着众人的面就扑了过来,紧紧抱着他,身体都在发抖。
“没事的没事的,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桂菀上上下下将谢隐打量一番,确认他身上并无外伤,精神看起来也不错,吊在嗓子眼里的心才落回肚肠,只是之后数日都伴他左右,一副生怕眨眼间谢隐便没了的模样。
桂老爷笑话她好几回,桂菀都坚持要跟,谢隐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他细心体贴,桂菀的不安与害怕很快被驱散,一家人又恢复到往日平淡幸福的生活中,就这样,三年时间很快过去,小小的牙牙从话说得断断续续、小短腿儿跑不快的小女娃渐渐抽条,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
“牙牙!牙牙!”
桂老爷哭丧着一张脸跟在桂菀身后,还顶着个阴阳头,他左边的头发还好好的,右边却已经全被剃光了,实在是有些难看,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牙牙没有旁人。
桂菀手里攥着鸡毛掸子冲进书房,正在读书的谢隐看见那明晃晃的鸡毛掸子,顿了下,试探着问:“娘子,怎么了?”
“牙牙呢?”
“牙牙没来我这里。”谢隐面不改色地说,“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应当出去玩了吧。”
“都是你把她惯坏了!”桂菀觉得这小丫头着实是无法无天,天天招猫逗狗飞檐走壁也就算了,今儿居然还敢把她姥爷的头发给剃成这样,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成日闯祸,你每回都护着,也不知道说她两句,你看爹的头发,这可怎么办呀,他还好意思出门吗?!”
谢隐看了眼桂老爷,满脸歉意:“爹,对不住,牙牙太顽皮了。”
怎么说呢,桂老爷也不是特别生气,因为是他亲口答应牙牙带她出门,结果却趁着她睡着偷偷跑掉,难怪小丫头要报复,不过当着桂菀的面他可不敢这么说,就冲谢隐使眼色,谢隐秒懂,用手推推藏在他书桌下的牙牙,桂老爷趁机跟桂菀说话,牙牙顺着窗户就爬了出去,几秒钟的功夫不见了人影。
桂菀气势汹汹走到谢隐跟前:“你起来。”
谢隐道:“真的没藏在我这儿。”
桂菀压根不信,上回他也是这么说的,当时她信了,结果呢?
谢隐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让开,桂菀连书桌的柜子都打开看看,发现牙牙确实不在,这才深吸两口气:“爹,夫君,你们不能再这样惯着她了,她愈发顽皮,早晚闯出大祸来。”
谢隐跟桂老爷唯唯诺诺,不敢反对,桂菀瞪了他们一人一眼,随即转身离开继续找人,谢隐松了口气:“爹,要不我帮你把另外一半头发也剃了吧?”
桂老爷没有异议,在教育牙牙这件事上,大事都听桂菀的,他俩不敢有啥异议,所以等晚上牙牙被还没消气的桂菀抓到,以眼神向他俩求救时,他俩也只能装作啥都没看见。
牙牙哭得撕心裂肺,“是姥爷先说话不算话的!我没错!”
桂菀怒道:“姥爷说话不算话咱们可以谴责他,可以让他给你道歉,那你把姥爷头发剃一半怎么说?!”
牙牙哭得更大声:“这不是还留了一半吗!”
眼见母女俩将要掀起一场战争,桂朝回家了,他现在正跟着先生读书,每天早出晚归的,一回来就看见爹跟姐夫都朝自己看,桂朝果断选择不进屋,转身就走!
没良心的队友一走,桂老爷就对谢隐疯狂使眼色,死道友不死贫道,他是管不了这娘俩的,还得女婿来。
谢隐清了清嗓子,试图开口:“娘子……”
“夫君别说话!”
“爹别说话!”
娘俩异口同声的,谢隐还能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俩吵起来,小牙牙被罚面壁思过,哭得老惨了,一边哭一边乖乖面壁,桂菀心里也不好受,晚膳都没怎么吃,夜间靠在谢隐怀里自己也委屈:“爹骗她确实是错了,可也跟她道了歉,她怎么能把爹的头发剃成那样呢?叫人看到脸面还要不要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虽是重活一回,桂菀仍旧很注重好名声,谢隐从不会当面说她这些想法是错的,只是平日里潜移默化,这也是为何牙牙能长成这么活泼的小女孩的原因。
他斟酌再三才道:“可是,爹道歉了是一回事,没有说他道了歉,牙牙就必须得接受吧?”
桂菀含着泪瞪他:“你到底站谁那边的?”
“我自然是站你这边的,你在牙牙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我最清楚。”谢隐连忙安抚,“只是你也要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是你,即便跟你道歉了,你心里难道就一点疙瘩都没了吗?为人父母不能总是理所当然地去想孩子,孩子有孩子的想法,我们应当试图去理解。”
桂菀很听劝,她忍不住捶了谢隐一下,他这样抱着她好声好气,她哪里还能对他发火?“都是叫你惯的!”
“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惯着她。”谢隐不爱说甜言蜜语,因此偶尔说时,便格外令人动容。“想对你好,因此也要对牙牙好。”
他握住桂菀的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怕她日后长大会惹人口舌,此番会试,我定当竭尽全力,牙牙是我们的女儿,我自然样样都给她最好的,决不叫人笑话她。”
“你还说呢……”桂菀吸了吸鼻子,“就是你教她的,一天到晚舞枪弄剑飞檐走壁的,屋顶的瓦片都快被她踩烂了。”
夫妻俩说着说着便笑起来,次日桂菀寻了牙牙,母女俩好生谈了一番话,出来后牙牙便乖乖给桂老爷道了歉,并且表明姥爷有不原谅她的自由,祖孙俩也重归于好,然后枪口一致对外――昨天晚上他们闹成那样,桂朝居然转身逃离战场!太没义气、太没良心了!
欢声笑语中,到了谢隐赴京赶考的日子,小牙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娘要跟爹一起去却不带她,被她哭得没办法,桂菀终究是松口了,桂朝眼巴巴的也想跟着去,可惜他要读书,最后,一家三口上了马车,仍旧是只带了秋梅和桂三,这两个手脚麻利人也机灵,最关键的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桂家做事,不必担心意外。
从没出过这样远门的牙牙一开始还十分兴奋,上路的第三天就蔫儿了,外头的风景再好看,连看三天一模一样的也腻了!
“官道便是如此,你少说还要看个把月呢。”
因为这句话,牙牙丧了足足一天,不过很快地她便重新来了兴趣,因为谢隐每到一个地方,或是路边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东西,他都会让桂三停下马车,牙牙有的玩便开心,而且爹什么都懂,跟爹娘在一起就不无聊了!
桂菀还担心行程慢了,到时候进京怕是没地儿可住,谢隐却不着急,仍旧慢悠悠地上路。
等到了京城,牙牙的嘴巴张得圆圆的,她以为州府就是最热闹的地方,没想到京城比州府热闹百倍!
好奇的小丫头两只手被爹娘牵着,看什么都觉得好玩,谢隐对妻女向来是百依百顺,牙牙走累了,他便单手抱她,牙牙又害羞又高兴,但在被爹抱着能清楚看到人家耍杂耍的从嘴里喷火后她就忘了要羞涩,两只小手拍得通红。
卖艺的拿着铜盘来讨赏,谢隐另一手在兜里一摸,顿时尴尬无比,他没钱。
桂菀放上一小锭银子,喜得那卖艺人连连道谢,父女俩朝她笑,牙牙还讨好道:“娘真大方。”
这几年桂家的糕点铺子都开到州府去了,因着谢隐的缘故,捧场的人不少,他这人极为和善,自己中了解元,有人上桂家请教,几乎是知无不答,人人都赞他有君子之风,连带着桂老爷走路都有劲儿,他慧眼识女婿!当初那些笑话他的人别提多羡慕了,还有人想找他帮忙看人呢!
桂菀得知后赶紧把桂老爷给摁住,拉倒吧,他老人家看人的眼光就不怎么行过,可别给人配出一对怨偶,那可就糟了。
由于他们来得不够早,那些位置好的客栈基本都被定下了,剩下的都离贡院较远,桂菀忧心忡忡,谢隐却从容不迫,离得远近并不重要,横竖不迟到便好。
安顿下来后,他也不像别的考生闭门苦读,而是带着妻女出去游玩,桂菀怕给他压力也不敢多说什么,牙牙则是没心没肺,痛痛快快的玩。
谢隐知道桂菀担心,因此十分注意她的情绪,跟桂菀说考得再差也能得个同进士,实在是不行,便回汾安城与她一起卖糕点,愣是把桂菀逗笑了。
“如夫人不如夫人,同进士不同进士,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谢隐大笑,将她搂入怀中:“决不叫娘子失望。”
桂菀被他这种自信的态度感染到,不觉露出笑容,小牙牙叹了口气,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已经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装睡着的年纪啦!
会试每三日一场,共有三场,州府乡试尚且有人下注,何况京城?就连一家三口所住的客栈都以讨彩头为名开了盘,自五湖四海而来的考生无数,其中不乏才名远播者,更兼有京城世家子,桂菀咬牙拿出了一百两纹银,掌柜的听她说要押单琛,当时还委婉地劝她最好换一个,桂菀怒道:“不换!”
掌柜的摇头,暗自叹息,心说没见过这样傻的,这不是将银子往外头扔么?这单琛默默无闻,听都没听过,若要押,也该押苏阁老家的大公子,或是那滨州才子赵举人,再不济,跟着大伙一块押也好,何必拿这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打水漂?
牙牙眨巴着大眼睛:“娘,他们为何不押爹?爹好厉害的!”
在小小的牙牙心里,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所以爹就是最厉害的,这些人不押她爹,有的他们后悔的时候!
桂菀道:“不与傻子论长短,他们傻,咱们可不傻,庄家一赔十,走,娘带你再去押几家!”
本来桂菀也是有点担心的,可被这掌柜的一说,周围还有人窃窃私语笑话她,她反倒赌起气来,又给桂三跟秋梅银子,分别又在五家开盘的赌坊、客栈、茶楼等地下了注,下完了有点后悔,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还告诫桂三秋梅不许告诉姑爷,尤其是怀里这个小丫头,决不能当叛徒。
因此谢隐考完试回来,就看见女儿冲自己挤眉弄眼,他歪了歪头,小牙牙继续做鬼脸,然后被桂菀抓个正着。
小丫头立马正襟危坐,看着这娘俩间的眉眼官司,谢隐失笑:“这是干什么呢?”
桂菀告状:“牙牙挑食。”
牙牙一听不乐意了,也揭桂菀的短:“娘熬夜。”
眼见母女俩之间局势一触即发,谢隐一手搂一个,结果娘俩迅速又好成一个人一致对外,谢隐就成了这个外。
“夫君,你身上好臭啊。”
“爹好臭,好臭好臭好臭。”
谢隐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他几乎没有嗅觉与味觉,平日却不叫人看出分毫,因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那地方围惯了,全是这个味儿,因此分辨不出。”
桂菀连忙拉着他去梳洗,牙牙也像模像样地抱来干净的衣衫,谢隐洗了个热水澡这才舒服许多,足足换了三次水,可见考场是个什么情况。
他运气还算好的,没被分到臭号旁边,不过他隔壁号房的考生不知怎地,兴许是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那味道熏得周围几个考生跟着一起吐,这种时候谢隐便庆幸自己闻不着,但这么恶心的话题不好跟妻女讲,她们正吃着零嘴呢!
按照本朝律例,半个月后方放榜,这半个月谢隐便带着桂菀及牙牙游山玩水,还买了不少京城特产准备带回汾安城,桂菀笑他还未放榜便想着回家,谢隐也不恼:“还是要买些回去给桂朝跟爹尝尝的。”
桂菀也是头一回在京城这样的地方生活,真要让她选,她其实还是更喜欢汾安城,但夫君在这里,她便哪里都不去。
二月初,放杏榜,连桂三跟秋梅都紧张的要命,为了看榜,桂三更是提前一天卷着铺盖去贡院外头露天等,谢隐叫他别去,他却非要去,跟在谢隐身边也识了几个字,他这心里是七上八下啊,哪里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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