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老管家一个内线电话打过去, 一之濑都子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她推开门时，禅院直哉的脸仍旧红着，紧紧的抿着嘴唇, 挺直脊背，捏紧的拳头搁在膝盖上，一看就十分紧绷，坐在另一侧的伏黑甚尔则撑着下巴, 漫不经心的冷笑, 在他的身边，伏黑惠身体微微前倾，神色淡淡又好奇的盯着禅院直哉。
房间内十分安静, 气氛怪异。
一之濑都子感觉神经又一跳一跳的疼起来, 缓缓的长出一口气, 推开门, 径直走到禅院直哉和伏黑甚尔中间, 坐在了禅院直哉手侧，不留痕迹的捏了一把他的手腕。
禅院直哉微微一怔, 刹时抬起眉毛, 随后又发觉自己的反应似乎过大, 又瞬息低下眼睛。
他的手不自觉的扭紧了衣摆。
在这种环境中, 一之濑都子什么都没有说, 也没有来得及问，却径直来到他的身边, 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手。
这样隐蔽而自然的动作, 让他忍不住的发自内心的欣喜与兴奋，仿佛一之濑都子是这样自然而然的粘在一起，无论什么缘由, 什么场景，都会不问任何条件的偏向他。
就像是在说——你放心。
禅院直哉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却悄悄地偏眼觑一之濑都子，她细碎的黑发散落在额前，眼睫纤长，面容平静，坐姿笔直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往他的方向看。
但她却不留痕迹的捏了他的手。
在一进入这个房间，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先握了他的手。
禅院直哉的喉结滚了滚，垂下睫毛。
他的内心，也确实如同打了强心针一般，一下从不知所措的慌乱和尴尬中，安定了下来。
管家从厨房内端了茶壶出来，给一之濑都子沏了茶，一之濑都子端起茶杯，面容在氤氲升起的雾气中模糊，她无声的喝了好几口后，才放下杯子，看向伏黑甚尔。
她的视线平静，没有表情，“甚尔，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因为直接叫了伏黑甚尔的名字，她的手指又被禅院直哉用力的捏了一把，她的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伏黑甚尔看在眼里，半晌挑眉一笑。
“是她让我过来的。”伏黑甚尔歪着头。
一之濑都子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鹤屋雪江，因为当初的一些事情，他几乎不提到她的名字。
伏黑甚尔托着腮。
即使是笑容，也给人锋利的错觉，情绪淡淡，“她让我过来送送关怀。”
他咬重音，刻意加重了“送送关怀。”语气一如既往的欠揍，显得十分的敷衍。
显然，他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
一之濑都子沉默了。
伏黑甚尔盯着禅院直哉的肚子。须臾挪开视线，懒洋洋的扯起嘴角，“算一算时间，差不多还有两个月？”
即使到现在，禅院直哉仍旧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讨论相关。
他的眉心微不可查的跳动了下，垂下睫毛，眼皮微微颤动。
一之濑都子放下茶杯，礼貌性的微笑，“你居然也会算时间啊？”
这下，沉默的变成伏黑甚尔了。
他知道论起堵人的功夫是怎么样都比不过一之濑都子的，暗暗吐了口气，推了推伏黑惠，“喂，小鬼，不是你吵着说非要看的吗。”
坐在他身边的伏黑惠被他一推，抬起眼，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伏黑甚尔睁着眼睛说瞎话，催促，“去啊。”
有伏黑甚尔这么个爹真是倒霉极了。
一之濑都子看着伏黑甚尔为了岔开话题，面不改色的张嘴瞎扯，直接把明显不明白状况的伏黑惠拎出来，催促着伏黑惠和禅院直哉肚子里的孩子打招呼。
她忍不住为了伏黑惠叹气，隐隐心生同情，正想开口帮伏黑惠解决困境，伏黑惠已经站了起来。
他走到禅院直哉和她之前，盯着禅院直哉的肚子看。
“我可以摸一下吗？”他问的十分有礼貌。
“……”禅院直哉也愣住了，他抬眼看了看一之濑都子，又回过眼看向伏黑惠，显然反应不过来，显得有些呆滞。
“喂，一之濑。”伏黑甚尔乘着这个机会叫她，“出去说话。”
一之濑都子怔了一秒，伏黑甚尔已经站起身，她于是也站起身，禅院直哉下意识的想要拉她，这样的状况留单独留下他和这个小鬼，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啊！
而且，她有什么好和伏黑甚尔单独说话的——
一之濑都子从他身边站起的时候，按了按他的肩膀，垂眸望向他的眼睛，一扫而过，声音轻轻，“很快就回来，不用担心，你和惠君好好相处，别欺负小孩子。”
禅院直哉长了张嘴。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停顿几秒，一之濑都子已经出了房间。
站在他身侧的伏黑惠歪了歪头，又一次问道，“我可以摸一摸吗？”
禅院直哉表情凝滞，沉默了片刻。
如果仅仅只是被伏黑甚尔奚落嘲笑也还好。
经过八个月的时间，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对于怀孕他早就不再抵触，这几个月他无数次给自己进行心理疏导，早就已经能够接受这一事实了，即使被伏黑甚尔冷言嘲笑，他也有十足的把握，保持平静。
毕竟伏黑甚尔也没有比他强到哪里去，和他一样，甚至接受的更加坦然。
然而此刻，被小孩子纯真的目光注视着——
禅院直哉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心中尴尬，坐如针毡。
尤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鬼时，他还因为找不到一之濑都子，而去挑衅中原中也，被中原中也按着打了一顿。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但是只要想起那个时候的尴尬场景，禅院直哉就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房间。
可他只能挤出微笑，干巴巴地勉强点头。
得到他的允许之后，伏黑惠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他的肚子上。
“妹妹什么时候能出生，”伏黑惠来回摸了摸之后，抬眼看向禅院直哉，“还要两个月吗。”
他绿色的眼睛中，有着对孕育与生命的天然好奇。
禅院直哉高高扬起眉毛，想起一之濑都子的吩咐，又忍耐着放轻了声音，“是弟弟。”
伏黑惠歪了歪头，似乎十分不解。
他又摸了摸他的肚子，若有所思了一会，肯定，“是妹妹！”
禅院直哉：……
算了，和小孩子认真什么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
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隐隐的不安和烦躁起来。
老人总说小孩子的眼睛，是能看到大人无法见到的东西的，现在这小鬼这么肯定，是不是有什么……不，绝对不会，他不能这么想——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禅院直哉却隐约已经有所预感。
也因此，又焦躁起来。
他想起一之濑都子曾经告诉过他的，二分之一的概率，他当时回答的那么肯定，对自己全然的自信，然而，越接近生产期，他就越加不安，越加动摇起来。
如果生下来的不是儿子……那不就说明是他的问题了吗？
禅院直哉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烈的不安，又动摇起来。
他焦躁的几乎难以继续坐着，于是没有心情继续和小孩子闲聊下去，将似乎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十分好奇的伏黑惠交给老管家，自己站了起来。
他预备去看看一之濑都子和伏黑甚尔到底都在聊些什么。
禅院直哉想，为什么还要特地出去说？不就是为了避开他。
可是有什么一定要避开他的——
他这不叫偷听。
一之濑都子不该有任何的事情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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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甚尔只走到房间外的走廊，就停下了脚步。
他不预备走远，仅仅只是为了交代鹤屋雪江的话而已，也没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他懒洋洋的往走廊墙壁上一靠。
“有什么事情，还非要出来说？”一之濑都子心中也有数，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伏黑甚尔绝对是懒得和她单独说话的。
伏黑甚尔从口袋中取出烟盒，单手倒出香烟，没有说话，先点了烟。
他转眼向一之濑都子，“抽不抽？”
一之濑都子微微皱眉，不留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下风处。
禅院直哉的反应一向强烈，如果身上沾上烟味，他闻到，大概会恶心想吐。
她摇头拒绝。
伏黑甚尔的视线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漫不经心的笑了声，“你倒是被栓的紧。”
“一之濑，你当初帮着她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还有今天吧。”伏黑甚尔抽了口烟，用手挥散烟味，扯着嘴角笑，笑的很幸灾乐祸，“现在总算轮到你头上了。”
一之濑都子的眉心一跳，“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不会只是为了奚落她吧，专程跑这一趟吧？
伏黑甚尔懒洋洋的靠在墙边，又不紧不慢的抽了好一会烟，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她希望你去英国。”
“什么时候。”
“你不拒绝吗？”伏黑甚尔歪着头，扯着嘴角，要笑不笑，“我还以为你会为了他拒绝。”
“有什么联系吗？”一之濑都子微微皱眉，“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
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吧？
伏黑甚尔没有说话，耸了耸肩，冷笑一声。
一之濑都子眯起眼睛，“难道要我像你一样，结个婚变成全职主夫吗？”
伏黑甚尔挑眉。
他稍稍往后侧头，靠在墙壁上，讽刺的微笑。
“对啊，我就是靠女人养。”
身为前任top杀手，现任靠着女人养着的小白脸，他完全没有任何被刺痛的表现，甚至甚至引以为荣，“有问题吗？”
……果然她和他过多少年都合不来。
一之濑都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时间还没有定下来，大概三四个月后。”伏黑甚尔按灭香烟，“如果你没有异议，我就回复她了。”
“我没有意见。”
禅院直哉的预产期是两个月后，三四个月，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一之濑都子在心中一计算，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只有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赶紧走吧。”
伏黑甚尔这家伙，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一张无精打采的脸，阴阳怪气的腔调。
再让他在这呆着，惹的大少爷又发脾气，哄的还是她。
伏黑甚尔嗤笑一声，“如果不是那小子非要过来看，我给管家打一个电话不就行了，还至于跑一趟？”
居然不是借口？
一之濑都子微微怔神。
伏黑甚尔将烟头丢进垃圾桶，“是啊，那小鬼大概是听她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上心了，所以她才让我带他过来看看，不然你以为我想来？”
明明那小鬼只见过禅院直哉一次，为什么对他的孩子这么好奇。
伏黑甚尔垂下眼，扯了下嘴角。
血缘吗……
如果是这个原因，还不如是因为那小子小的时候，一之濑都子照顾过他。
他推开门，叫了伏黑惠，就离开了，“等具体时间吧，到时候再联系。”
一之濑都子看他们离开了，才吩咐管家关门，禅院直哉的脾气再糟糕，也没有伏黑甚尔让她头疼。
她缓缓出了一口气，思考着三四个月后的事情，回到房间内，禅院直哉坐在桌边，呆呆的望着桌面，安静的出神。
“在想什么？”看到他这幅恍然出神的表情，一之濑都子不由自主微笑，坐在他身边，去看他的脸，“惠君和你说什么了吗？”
禅院直哉抬起眼看她，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一之濑都子细细凝视着他的表情。
禅院直哉沉默许久，咬住下唇，“没什么……”他对上一之濑都子关切的目光，无言半晌，才闷声回答，“……只是觉得有点困了。”
一之濑都子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半天才微笑，“早上还兴致勃勃，干劲满满的，才这么一会，又犯困了？”
禅院直哉没做声，揪住她的衣摆，“你陪我睡一会。”
“我现在不困呀。”一之濑都子对上他的目光，无奈，“好吧，好吧。”
她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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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直哉在做梦。
灿烂的山茶花开的鲜红，那是一之濑都子刚来到禅院家的时候的颜色，禅院家长长的走廊曲曲折折，他大步传过走廊，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寻找一之濑都子的身影。
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她，他几乎快要急的哭出来，一边加快速度，一边猛吸气。
眼眶都被眼泪给蒙住了，雾蒙蒙的一层，视线内的走廊建筑都在漩涡似的扭曲，模糊不清。
他不断加快速度，终于找到了一之濑都子的背影。
禅院直哉的心跳不断加快，被抛弃又失而复得的心情灼烧着胸口，他跑上前去，去拉住一之濑都子。
一之濑都子停了下来，回头望向他。
漆黑微凉的眼睛，冷淡的目光。
“直哉……直哉……”
禅院直哉隐约听到一之濑都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意识半梦半醒，感觉自己似乎在被晃动，眼前的场景都在摇晃。
一之濑都子凝视着他，安静的目光，带着冰冷又陌生的打量。
“直哉……”
禅院直哉一下子满头是汗的惊醒过来，刹那睁大眼睛。
对上一之濑都子隐约担忧的目光，他眨着眼，眼底迅速的积蓄起泪水。
“直哉，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一之濑都子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颊。被他一把捏住手。
他的力道极大，骨骼嘎吱作响，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迅速的红了眼眶，也不移开视线，紧紧的凝视着他。
“怎么了？”一之濑都子任由他捏住她的手，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颊，“和我说。”
禅院直哉的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滚落。
眼前一之濑都子的关切并非作假，不是梦里刚刚认识的都子，也不是用那样陌生又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都子。
梦里一之濑都子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他……
一之濑都子捧着他的脸颊，细致的抚摸他的额发和脸颊，哄着他。
禅院直哉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他对上一之濑都子的目光，几乎让他窒息的不安和恐慌方才缓缓褪去。
恐惧消失后，他才又被铺天盖地的委屈席卷。
他望着一之濑都子的眼睛，半晌才哽咽出声。
热泪淌的满脸都是，他泣不成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抓着一之濑都子的衣服，用力往她的怀中钻。
一之濑都子搂着他，不停的轻拍他的后背，耐心又温柔，反而让他更加委屈，哭的浑身发热。
“满头都是汗。”一之濑都子等他哭够了，才抽纸给他擦眼泪，细致的帮他擦脸，“怎么这么委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抽筋吗？”
经由她这么一提醒，禅院直哉一怔，这才感受到一种异样的疼痛，正在从肚子，往下辐射。
他一把抓住一之濑都子的袖口，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腔调。
“都，都子，我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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