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叶小柔被领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了。
她就这么一直呆呆的蹲在那里望着夜空,身边是那个已经旧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包,那包里大概是她的全部家当了,之前还包括那个安全帽,刚才被江硕踢到了垃圾桶旁,她没有去捡回来,那玩意对他们来说应该已经成了一个垃圾了。
直到闫潇潇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老板要见她。
叶小柔吸了口气,起身跟在了她身后进门,然后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她看到站在楼梯口看着手机的江硕,老马和另一个女孩儿林灵正在办公地点小声说着话,她们两人进来的时候,他们同时停止了声音。
叶小柔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在刚刚那件事情之后,她又变成伤了他们的老板的闯入者,她对那个男人的那重重一击完美的表现出了与她正常人不同的一面。
没有那个正常人的防备心会那么强,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突然间变得这么暴力。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紧绷起来。
他的办公室很大,四面墙壁,有三面都是摆满了书籍和资料的书架。
叶小柔的记忆一向很好,好到很多天,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还可以把任何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在看向那个男人的那一刹那,她的脑子里就浮现出刚才的情景——
在她醒来拿起安全帽朝他重重的打过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他骤然收紧的眼眸,还有那一声痛苦的闷哼。
可他的目光里竟然看不到一丝愤怒或憎恶,甚至连惊讶和意外都没有。
哪怕是灯光亮起,他看向她的时候,脸色也是平静的,除了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和额头沁出的冷汗,他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就像此时此刻,他侧着身坐在办公椅上,没有受伤的右手支着下巴,神情懒散而气定神闲,仿佛刚才的事情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窗外漆黑的夜幕夹杂着零散而细碎的光,与他身上洁白的衬衫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
如果按照肖伍所说,叶小柔猜测他至少要三十五以上到四十多岁的年龄,他经营着一家与商界人士和警局都保持合作关系的商务调查事务所,所以他一定是一个深不可测,智力、资源和人脉都非比寻常的商人。
心狠手辣,老谋深算是很多成功商人的特点。
但不管怎么看,他的长相也就不过二十七八岁,看上去甚至比江硕还要年轻一些,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大概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是老马那几个人的老板。
“老板,人带来咯。”闫潇潇说完就转身走了,临走前给了叶小柔一个‘你自求多福我也帮不了你’的眼神。
叶小柔迟疑的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来。
杨炎没有看她,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往她的方向转移一丁点。
她觉得有些窒息。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近几年唯一的两次,一次是她在精神病院被约束带禁锢在床上,药物的针尖进入身体的那一刻,还有一次,是在监狱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诺大的办公室像是分割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叶小柔站在自己的空间内,看着那个男人,直到他开口说话。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另她感觉意外不已。
他竟然说起了一个非常典型的精神病犯罪者的案例,而且恰巧,这个案例她还知道。
“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七年之间,g国一个叫彼得·伍德科克的男孩儿xing侵数十名儿童,并犯下三宗令人发指的强杀人案,受害者包括一名七岁和九岁的男孩和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孩儿,后来这个罪犯被认定为精神病患者,无刑事责任能力,一年后,他被押至g国级别最高的精神病院进行强行治疗,三十五年后,他被转移至管理相对宽松的另一家医院,没过多久就被释放了。”
“你猜他出院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做了什么?”
叶小柔听他说完迟疑良久,才缓缓回答道,“那三十五年,他像一个正常的精神病人一样接受治疗,每天服药,还参与了某个博士的新型精神病疗法,他与其他几个罪大恶极的精神病罪犯一起,开始了为期十天的治疗,这个治疗被称为——让病人治疗病人。”
她的语气渐渐投出了一抹可笑的意味:“一个反人道的治疗手段,在别的病人以暴力侵害互相对抗彼此的精神缺陷的时候,他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安抚、帮助别人,甚至成为了其他病人的助理医师,然后,所有人都以为他被治愈了。”
这个时候,杨炎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了她。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了解的这么清楚。
这个时候叶小柔看到了他的左臂,洁白的袖口下露出了刚刚被包扎好的绷带,她的眼前又闪过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的那一瞬间。
一滴血落在地上,也就一秒钟,可在她的眼中,那一秒仿佛变得无限漫长。
叶小柔抿了抿嘴唇,双手不直觉的握紧了,“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曾经看守他的安保人员一起,在医院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残忍的杀害了一个病人。”
真正的现实要比她短短的几句话要邪恶可怕的多,即便是这样,她在说出口的时候心里也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个国家没有死刑,所以即便犯下诸多罪恶,那个恶魔依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而那些活着的受害者的家人,却被他赋予了永久的痛苦。
门外。
老马鬼鬼祟祟的走到墙边,问江硕:“里面在说什么呢?”
江硕面无表情道:“面试吧。”
“什么形式的面试啊?搞智商测验还是怎么着?”
他们当然想象不到,两人讨论的,是历史上著名的精神病杀人魔。
……
“那么你觉得,造成后来的后果是因为当年治疗的方法不对,还是他根本就是无法治愈的人?”
“这个问题应该问精神科的专家。”叶小柔说:“你究竟想问我什么呢,杨先生?”
杨炎盯着她的眼睛,脸色丝毫不变,“你怎么知道马亮会在精神病院再次犯案?”
“我不能确定。”叶小柔说:“没有人能确定一个犯过罪的人会不会痛改前非。”
“你对他使用了暴力?”
“他也对一个无辜的老人使用了暴力,而我只是适当防卫,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最多让他在病床上都躺了几个月而已。”
“是吗?”他看了一眼她的脚下。
她原本并在一起的脚微微分开,有一只脚已经朝向了门的方向——
在心理学上,这是一个典型想要逃离的行为,可她没能控制住自己,很显然她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尤其是与这个会让她感觉到紧张的男人。
“好,我换一个问题。”杨炎依然气定神闲,说:“你觉得精神病态的犯罪行为,与正常人的犯罪有什么区别?”
叶小柔深吸一口气,她的确需要他立刻换个话题,这个问题至少没有让她感觉到那么大的压力,“人都是多面性的,有正就有反,就像谁也不知道一颗种子是向阳生长还是长到阴暗的地底里去,但正常人会选择做与不做,就算想做也可以控制不做,而处于精神病态的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做与不做。”这也是那些被判定为精神病的人之所以会被送到精神病院,而不是受到法律制裁的主要原因之一。
“那么你觉得你可以控制住自己吗?”
叶小柔愣了一下,“我当然可以。”
她的嘴角再次抿得紧紧的,“我是一个正常人,不然……”
不然在她被牵扯进那个案子之后,当初进的也不会是监狱,而是再次被遣返回医院里。
好在最终还是给了她一个正确的判决,她是无罪的。
“而且我也没有犯罪,我的资料上应该显示的很清楚。”
杨炎勾了勾嘴角,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笑意,他说:“我从来不在资料上了解一个人。”
叶小柔:“刚才我是一不小心才会对你动手……我的意思是,我是被你吓到了,那是一个意外。”
她边说边往后退,因为杨炎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
叶小柔已经退到了门口,再往后,就是门了。
但其实他并没有靠近她,那对正常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安全距离。
可她的手依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如果再发生同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我,我会先让自己清醒过来,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再做决定。”
“如果是陌生人呢?”
“我可以分辨……”
“分辨一个陌生人的好坏?”杨炎勾起唇角,他的眉眼长得其实很好看,狭长的眼眸有种温润的柔和感,这很容易让人有一种,这个男人很温柔的错觉。
对,这是错觉,因为仔细感觉就能发现,他给人的压迫感是无声无息的。
“你凭什么在短短的第一面就定义一个人的好坏?”杨炎看着她紧紧闭着的双唇,很显然她又遇到了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点点头,说:“好,我再换个问题,你觉得我是好还是坏?”
叶小柔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年龄,绝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年轻,至少三十几年的人生阅历,才能让一个男人有这样的气场,他只是长得年轻而已。
当然,有很多男人哪怕活了半辈子,也没有这样强大的气场。
“你刚才对我动手的时候,是已经把我定义成一个坏人了吗?”
“我已经说了,刚才只是一个意外!”
当开口说出这句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愤怒。
她竟然在一个人的三两句挑衅之下动了怒,好在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对不起。”
男人眼中的戏谑瞬间褪去,又变得平静下来,“还能控制情绪,很好。”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在叶小柔骤然紧张的目光下,穿过她的肩膀,推开了她身后的门。
“潇潇,给她安排住的地方。”
“好的。”闫潇潇回答:“就住14栋宿舍好了,之前我都收拾的好好的。”
杨炎垂眸看向呆住的叶小柔,笑了一下,说:“恭喜你,面试通过了。”
“明天早上十点,过来打卡吧。”
叶小柔还没反应过来,闫潇潇已经过来牵她的手了,笑吟吟的对她说:“恭喜哦,我们这里待遇很好的,相信我,比你在工地好多了。”
“可是我……”叶小柔说:“我没有什么学历,我之前坐过牢,虽然案底已经消了,可是我……”
闫潇潇刚要开口,办公室里的杨炎忽然说了句:“放心,我们这里也没有几个是正常人。”
闫潇潇:“……扎心了老板。”
闫潇潇带她走出事务所的时候,见她傻乎乎的跟在自己后面,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回神了,小姑娘。”
“嗯?”叶小柔吓了一跳:“我没有走神。”
“没关系。”闫潇潇理解的看着她,“不只是你,再厉害的人在老板面前也撑不了多长时间,这次吓着了吧?以后就好了,相信我,他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虽然有时候脾气也差的很,不过只要你别犯太多错就行。”
叶小柔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嗯,我知道,我会注意不惹到他的。”
不好惹的人,还是躲着一点比较好。
“对了,潇潇……姐。”
闫潇潇听她别别扭扭的一声姐,很受用的哎了一声,“还想问什么,姐告诉你。”
“老板多大了?我看着他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可你和老马像是已经跟他工作很多年了。”
“哎呦喂,这问题问得好,你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年轻小鲜肉。”闫潇潇正好带她来到宿舍留下,双手叉腰,神神秘秘的对她说:“我们家老马你也见了,老狐狸一只,可老板他啊,比成了精老狐狸还要精明,八年前他长成那个样子,八年后你姐我都长鱼尾纹了,他还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也不知道是怎么保持的,我也不敢随便问,不过问了也没用,这就是天生条件好呀,羡慕不来。”
闫潇潇眼睛都笑弯了,“至于确切的年龄嘛,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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