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性格
六月十七日,东浦有一场台风,早好几天广播就通知这次会很严重,因此全市各单位停工,孩子们不用上学,街边小店自然不会赶在这个时间做生意,纷纷放假。
闻欣一早醒来先开窗看,沉吟片刻说:“感觉还在蓄力。”
屋外已经是狂风乱卷,天边黑压压一片,但一滴雨都还没有,怎么看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虞万支难得还瘫在床上,有几分懒洋洋道:“应该晚一点会下。”
毕竟新闻都这么说,现在仔细支耳朵一听,路边的大喇叭都在喊着“市民注意安全”等话。
闻欣想也是,关好窗打着哈欠又赖在他怀里。
她一时不知道做点什么好,望着天花板发呆,说:“早上吃什么?”
家里什么都有,就是想着要下厨有点累人,虞万支道:“我捏点馒头?”
不用发酵的面粉,团一团就能上锅蒸,味道其实并不差,还很方便快捷。
闻欣嗯嗯两声,手却紧紧环着他的腰,一点都没有松开的架势。
缠人固然好,但虞万支有些无奈道:“等下我就来,行吗?”
跟哄孩子似的,格外的轻声细语。
闻欣是存心撒娇,仰着头看他说:“不行。”
脸都可怜巴巴的,叫人如何舍得,只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生离死别呢,明明从床到厨房就这么几步的距离。
虞万支却很吃这一套,手描绘过她的眉目说:“那做点别的再吃?”
还在被窝里能做点什么,闻欣赶忙扯过被子把自己盖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有一种羞怯和欲拒还迎。
她整个人缩着,昨晚的回忆铺天盖地,赶快说:“我很饿,我要吃饭。”
小样,虞万支现在治她很有一套,在她本来就不齐整的头发上又揉两下,看上去人越发的乱七八糟起来,这才站起来身来。
他在厨房叮铃咣啷地干活,闻欣从床底把竹筐拉出来,半蹲着研究最近刚买的几本小说,最后郑重宣布道:“我们今天看《隋唐英雄传》吧。”
虞万支只是黏着她才爱看这些,可有可无应一声,过会拍拍手过来说:“洗漱吧。”
闻欣扶着床站好,转身进洗手间,沿路绕过好几个装水的容器,两个人最终并肩站在镜子前,她才说:“这次应该不担心停水。”
家属院都用抽水泵,这种天气里电跟水向来是一起停,夏天里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存着点备用的,更别提这次据说会很严重的台风。
虞万支想起来上次骑着自行车运水的窘境,尤其是最后还得提到八楼,哪怕他这样的体力,两只手都会发酸。
他道:“如果不停很久的话。”
大家都养成习惯,知道雷一旦劈下来线路准故障,暴风雨里抢修也不方便,只有等着这条路走。
闻欣心里一咯噔,拍他一下说:“少乌鸦嘴。”
虞万支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怪不吉利的,呸呸两声偏过头看说:“牙膏蹭我肩上了。”
闻欣仍旧是嬉皮笑脸,带着一点牛奶味牙膏的吻靠近说:“我就蹭。”
虞万支还能说什么,只当是自己占便宜,按住她的后脑勺,唇齿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连情意都叫撩动。
闻欣双手不自觉环着他的脖颈,微微侧过脸说:“我好饿。”
虞万支嘴唇划过她高挺的鼻梁,心想真是一刻都离不开,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好像总是很难控制住,遑论她是只起头不负责的人。
他纵容又无可奈何道:“行,回头我就给你供起来。”
真是跟伺候祖宗差不多。
闻欣得意的样子也可爱,带着“谁叫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骄傲,甩着乱蓬蓬的头发,把掉在眼睛前的几缕漫不经心地别在耳后,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泡奶粉。
虞万支拿着刚出锅的馒头过来,莫名觉得她很像幼儿园里排队等老师发糖果的样子,轻轻吹过后说:“吃吧。”
即使是这样,仍旧很烫手,闻欣咬一口就左右手轮流扔着,看上去很像在街边玩杂耍。
虞万支正要调侃两句,室内亮起白光,看样子闪电们已经是蓄势待发。
他颇有些不安地过去晃晃窗说:“刚上的密封胶。”
住顶楼的人,在防水上再小心翼翼也不为过,即使他前几天才检查过没问题,但对于即将到来的台风拿不准,多少还是不放心。
闻欣已经是在东浦的第三年,年年都见识过大场面,自认对这些已经是习以为常,觉得这阵仗跟往年比起来是差不多,说:“应该没事的。”
虞万支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接下来只能看老天爷。
他不想传递自己的紧张,毕竟男人在这种时候总得摆出样子来,于是若无其事坐下道:“就是不知道会下多久的雨。”
好不容易雨季过去,服装店的生意稍有好转,闻欣上个月的工资有五百,才拿到手兴奋没几天,快乐就跟泡沫一样消散。
她抿抿嘴把这些烦恼抛之脑后,只想着高兴的,从抽屉里拿出饼干说:“来看书吧。”
多半是她在看,虞万支动手动脚的,觉得自己看上去像是什么流氓,从抽屉里拿出花生来剥。
花生仁才只有个浅浅的碗底,敲门的声音传来。
夫妻俩面面相觑,显然都猜不到有谁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来拜访。
虞万支带着狐疑站起来,看清是谁后才开门道:“梅姐。”
梅姐一点不意外会有人在,毕竟今天是全市大停工。
她道:“小虞啊,闻欣在家吗?”
这更像是明知故问,毕竟地方并不大,只要在门口随便一瞥就能看清楚。
闻欣招呼说:“姐来了,里面坐。”
梅姐也不客气,大概是急着回家,没寒暄几句就道:“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闻欣想不出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毕竟暂住证已经办过,她谨慎道:“什么事?”
梅姐直言说:“我弟妹家的孩子今年也要上学,想再办个暂住证。”
闻欣奇怪道:“她房东不给办吗?”
只要是带孩子来的,必然是租房子住,这事办起来又不麻烦,而且对很多房东来讲是收入,基本不会有人拒绝才对。
梅姐诉苦道:“可不是,人家嫌麻烦。”
心里的小九九只有自己才知道。
闻欣本来是要答应,转念一想不大对,求助地看虞万支一眼才道:“可他们不住这里,不合适吧。”
虽说真有什么事找不到房东身上,但到底有个担保的意思在,非住客总是叫人放心不下。
梅姐继续说:“我也知道不合适,但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求你,不然孩子肯定会耽误,你看能不能帮帮忙?”
都用上求这个字,还拿孩子出来说事,闻欣一脸为难,但虞万支可不会,板着脸说:“不行。”
疾言厉色得叫闻欣吓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心想自己要是也能这么直接就好了。
虞万支是不介意自己做坏人的,说:“保卫科的吴大爷能办,只要三十块钱。”
别说他铁石心肠,那真是用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就看得出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压根不会有房东不肯帮忙,无非就是闻欣上回没收钱,想着再来占个便宜而已。
提起钱,梅姐的眼睛一瞬间慌乱,挤出两滴泪来说:“他们夫妻都不容易,一个月也才挣那么点。”
又道:“闻欣,你上回也说了,跑一趟的事情而已。”
闻欣确实这么说过,但那是因为自己正好有空在家,加上头回办这种事张不开嘴,心想就举手之劳而已。
可人家这么说,她不高兴起来,撇撇嘴要说话。
好在虞万支已经决定把黑脸唱到底,说:“我们也不容易,你再找别人吧。”
一般男人都会比较抹不开脸,梅姐来的时候还以为他会更好说话,这会只能憋回去,顾虑到自己还租着人家的房子,尴尬道:“那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她一走,虞万支就道:“得寸进尺。”
闻欣也有些气鼓鼓,垂头丧气道:“好想现在再去跟她要钱。”
人善被人欺,虞万支摸摸她的脑袋说:“我去要。”
还真打算去啊,闻欣扑哧笑出声说:“那明天你的名声就能传遍。”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么住着,家属院又不是什么大地方。
虞万支对这些无所谓,但知道夫妻很多时候是一体,人家说不定因此对她有微词,想想说:“便宜她了。”
又说:“下次这种事,该多少就多少。”
闻欣也是想着孩子上学是件值得支持的事情,将心比心而已,这会颇有些沮丧道:“越想越生气。”
就跟给乞丐一分钱,人家转身去吃肉一样叫人不高兴。
虞万支只能哄着她说:“你看看我就不生气了。”
他这张脸啊,别的还好说,一双眼睛真是无论何时都叫人看着移不开视线。
闻欣理所当然扬起嘴角说:“确实,心情好很多。”
又道:“果然得嫁给长得好看的。”
虞万支手指在她额头上点点说:“看自己还不够吗?”
闻欣想想说:“那我会越看越觉得‘我这朵鲜花居然插在牛粪上,好生气啊’。”
虞万支居然觉得很有道理,手上接着剥花生说:“看来我这张脸还有点用处。”
他向来认为男人的长相不要紧,踏实肯干才是第一位,尤其是在看重劳力的乡下。
闻欣扔着花生仁用嘴接住,咀嚼两下说:“不然你以为能娶到我吗?”
如果说结婚的时候虞万支确实没想明白,现在是已经理顺,眉头一挑说:“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来东浦吗?”
准确来说是想离开家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还真别说,闻欣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但这会一个劲笑,打算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连忙转移话题道:“我刚刚还以为你会答应呢。”
在她的印象里,男人向来更爱打肿脸充胖子,尤其经不起别人的几句话,比如她爸。
虞万支不悦道:“就是看你好欺负你知道吗?”
跟钱有关的话一个字都不提,逮着个老好人的羊毛就使劲薅,他没办法接受有人这么对她。
闻欣在外面其实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只看她在服装厂的时候好几次跟人干起来就知道。
但她心肠有时候也很软,尤其是在跟孩子有关的事情上。
她想要说自己不是吧,又没有立场,想想说:“好欺负有时候是好事。”
虞万支从没听过这个说话,等着她的下文,看她能编出什么来。
不过闻欣这回的理论是很充分的,说:“我跟你相亲的事,就是我爸应下来的。”
她爸在外头就是最好不过的脾气,出了名的谁想使唤都可以,她小姑一开口说要相亲,那就压根不给拒绝的余地。
为这事,她父母还在家吵过架,因为虞万支的条件她妈听着就不愿意,乡下地方很忌讳相亲次数多,传出去人家会说太挑剔,往后媒人就不大敢上门。
可惜她妈家里家外一把抓,几个孩子全是靠自己带大,也还是个大小事只能让男人做主的性格。
当然,后面这一些她不会讲出来,倒不是为娘家打掩护,是怕伤到虞万支的自尊心。
可他又不傻,难道自己猜不出来,只是知道她不喜欢听什么“嫁给我受委屈”之类的话,只是把花生仁推过去说:“吃吧。”
所以这段婚姻,除了开头的那一段,闻欣都觉得再好不过。
她知道自己挺幸运的,笑得眼睛弯弯,随着一道惊雷,房间里的灯熄灭。
虞万支熟门熟路翻出蜡烛来点上,烛火在从缝隙里钻进下来的风中摇曳,让人不由自主地连呼吸都放缓。
两个人忽然面面相觑,烛光映在瞳孔里,气氛是那么的刚好,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闻欣不解地蹙眉说:“真是奇怪,偏偏刮风下雨的日子里有人来。”
往常这门十点半个月都不见响一回。
虞万支也觉得奇怪,照例从猫眼看出去,这才开门说:“陈哥。”
陈哥是楼下的邻居,热络道:“我们搓麻将三缺一,你会玩吗?”
虞万支在这些上不擅长,他对任何可能花钱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以前是只知道挣钱,现在眼里是加上闻欣,笑着拒绝说:“我还真不会。”
陈哥无所谓道:“简单得很,可以学的。”
又说:“新人手气旺,说不准今天的工资都挣回来。”
好家伙,居然还赌钱。
虞万支更加不乐意,随便找借口说:“趁着有空,我还得修桌子,下回吧。”
陈哥又劝两句,看他油盐不进,不满意道:“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虞万支心想他哪来的面子,不过是上下楼住着不想闹太僵而已,索性说:“没办法,家规是绝不玩钱。”
陈哥嗐一声说:“又不大,块儿八毛的而已,小赌怡情嘛。”
今年的物价涨得尤其厉害,工资也跟着水涨船高,但这不代表钱真的就变得不值钱,反正每一分在虞万支眼里仍旧很重要,他道:“我抠门,真不了,你们玩吧。”
闻欣听着都想笑,寻思能这么光明正大承认自己抠的还没几个,尤其是男人多少好面子。
她肩膀一抖一抖的,等人走说:“你好厉害。”
虞万支好像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俯身在她耳边呢喃道:“给你看更厉害的。”
刚刚的旖旎像散开的雾气重新聚拢,但闻欣还是扳着他的脸朝自己说:“我是认真的。”
虞万支也是认真的,在她额头亲一下才道:“哪里厉害?”
闻欣不自在地挠挠额头说:“讲这些话就很厉害。”
多数人约莫却不过,半推半就地去了。
但虞万支不是这种人,他难得有些严肃道:“赌是沾不得的。”
又举例说:“我刚来的时候认识一个人,跟我年纪差不多,发财得早,但现在输得连手指都少两根。”
闻欣瞪大眼睛说:“他怎么发财的?”
这是关键吗?虞万支都想看看她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都是什么,哭笑不得说:“收废品。”
说起来是不大好听,但利润很可观。
闻欣爱干净,只是了然点点头,然后道:“他自制力不好吧。”
大概老家那地方打牌的人多,她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自己原来过年的时候还玩个一分两分的,也没见陷进去。
虞万支直愣愣看着她说:“我也不好。”
他并非能克制自己不沉迷的人,上瘾这种东西谁都没办法预料的,因此只能阻止自己接近。
闻欣心想说这话再加上这眼神,压根是要拽着自己共沉沦,索性扯着他的领口说:“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好。”
窗外电闪雷鸣,掩盖屋内的一切,连老天爷都失去咆哮的力气,虞万支才有停下来的意思。
两个人四肢缠在一起,呼吸声越发清晰。
但更闹腾的是走廊上的动静,叫人忽视不得。
虞万支给她掖被子说:“我去看看。”
他套好衣服才拉开门,从楼梯往下看,回来说:“一楼好像进水了。”
闻欣正看着天花板修养生息,猛地说:“何奶奶。”
老太太自己住一楼,子女常年在外地,一个人多少寂寞,对谁都充满热情。
虞万支也想起来这茬,拿出雨鞋说:“我下去看看。”
闻欣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还是少添乱,只能说:“行,你小心点啊。”
虞万支关好门朝楼下走,隔着几节楼梯观察积水,心想才下这么一会不应该啊。
他踩着水进何奶奶家,看得出老人家是有所准备,多数东西都高高摆着,只有移不开的家具。
这已经是第不知道几个人来,何奶奶高兴说:“你看你们都关心我,我真的没事。”
虞万支看她确实好端端的,嘱咐道:“您要是有事喊一声啊。”
老太太欸一声,非要给他拿吃的。
虞万支仗着人高马大跑没影,人到二楼的地方往下看,喃喃道:“应该是堵住了。”
家属院的排水是不好,但真要到淹进来还差点意思,他琢磨着上楼去,到五楼的时候再一看,已经有人在清排水沟。
看衣服不是保卫科的人,倒像是街坊邻居的多点。
他进家门就说:“我去楼上看看,别把下水也堵了。”
家属院的房子有天台,平常门是不上锁的,专门用来放水塔的,平常住户们也会上去晒个棉被什么的。
赶上这种天气,哪怕个烂叶子都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对住顶楼的人来说。
闻欣担心是一回事,但还是说:“行,慢着点啊。”
虞万支穿好雨衣朝外,只觉得今天的铁门格外沉,他费劲去推,愣是叫风顶回来,只好搓搓手说:“我还不信了。”
另一位住户正好也要去看看,笑说:“哟,万支你这不行啊。”
都是街坊邻居,说着玩没什么,虞万支手上一用力,抬下巴说:“怎么样。”
风大雨大,谁能听得清,很有默契地各做各的,带着一身雨水回家。
闻欣煮着姜水,硬生生叫他灌下去两碗,这才满意道:“今天不许吹风扇。”
虞万支本来就是冷热都扛的人,更何况今天凉快得很。
他只搓着头发,站在窗边看说:“水好像下去一点。”
闻欣道:“刚刚好些人在弄,肯定好很多。”
总不能真让水淹进来吧。
虞万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夜里往床上一趟:“怎么觉得今天事情这么多。”
好像从早到晚没个消停。
闻欣本来是做好今天美滋滋休闲一把的准备,这会也是说:“感觉比上班还累。”
起码有钱拿,她的疲惫能一扫而空。
虞万支还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在她腰间戳一下。
闻欣怕痒,自己嘎嘎乐,笑完打哈欠说:“睡了。”
虞万支还以为是说着玩的,毕竟一般人都是越笑越精神,没想到她呼吸真的沉起来。
他兀自对着空气说:“好好睡吧。”
自己却是一夜未能安眠,时不时都得起来看看这雨下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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