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许思甜x陆明舶
许思甜打从出生开始就是个胆小鬼。
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勇敢的事, 或许就是主动追求陆明舶。
她对陆明舶这个人的记忆,开始得相当早。
几乎可以说是除家人之外,第一个被她存在记忆中的人。
九六年春天, 今塘卫生院迎来了两个新鲜的小生命。
陆明舶早许思甜一周出生,两个都是早产儿, 需要在保温箱里住上十天半个月。
两台保温箱是挨在一块的, 两人人生第一次做“同桌”,比其他所有同龄人还要早。
今塘不大,常年在岛上生活的人家, 几乎是户户相识。
陆明舶家离许思甜家不算远, 虽称不上邻居,但两家长辈也并非没有交情。
只是比较浅。
陆明舶的父亲做了十多年海上生意,人生中将近一半的时间, 都在外海的浪潮上漂泊, 一身匪气。
早年站到了风口上, 身家翻了又翻,事业也越做越大, 不过能留在家中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
给不了时间和陪伴,就只能给钱, 反正钱多,有多少就往家里汇多少。
家里条件愈发的好,母亲也愈发珠光宝气,一个人在家闲来无事, 便成日成日混迹在牌桌之上, 忙得不亦乐乎。
而许思甜一家子书香门第,长辈亲戚往上数几代,全是教师出身。
父亲许良庸是今塘附中的教导主任, 母亲也在今塘附中担任语文老师的职位。
恬静的家庭氛围和陆明舶家的风火匪气截然相反。
因而平常虽相识,但不常来往。
也就是这回两家媳妇的生产时间正好撞上,两个孩子又挨在一块养,一来二去,多聊了那么几句。
没有像童话故事中那样欢欢喜喜定下娃娃亲,出院之后也没再有更近一步的交集。
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偶尔,许家的饭桌上会出现几句和陆家相关的话题。
许良庸只说:“别的没什么,就是苦了陆家那小鬼头,才多大年纪,妈妈就跟人跑了。”
他轻叹一口气后又说:“他爸又不常回家。”
许思甜母亲姜新莲也摇摇头,面上表情有点过意不去:“也好在他家底子还是厚的,孩子至少不愁没钱养。”
许良庸替豆丁大的许思甜吹了勺汤,等吹到温了,才小心翼翼给她喂进去,边喂女儿边说:“他爸生意都在海上,就算是这种情况,也没法儿回家,有钱管不了多大用处的,外人照顾得再好,那也没有自己亲爹亲妈照顾得好。”
姜新莲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这会儿的许思甜压根儿还不懂事,坐在爸爸亲手用木头搭的儿童高台椅中,一边张嘴喝爸爸喂过来的汤,一边转着圆溜溜的葡萄眼,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爸爸妈妈说着陆明舶的家事。
她不认识这个人,也听不懂爸妈说的话。
只知道汤不和胃口,尝了一口之后就晃晃手,奶声奶气拒绝:“不要不要。”
许良庸笑着作罢,轻捏女儿鼻尖:“在家里挑,上幼儿园了可不能挑哦,老师给的饭饭都要吃完,知道没有?”
许思甜眨了眨眼,没当回事。
姜新莲看着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又想到了那个没爹疼没妈要的陆明舶。
好歹是同一个产房出来的,她也算是从陆明舶出生便看着他长到今天的,想起来,心里总觉得难受,便冲许良庸说:“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换到谁家吃饭去了,一会儿我给他盛点儿饭菜送过去,看看情况。”
许良庸点点头:“也好。”
很快就到了两个孩子上幼儿园的年纪。
三周岁,大多数孩子都是爸妈心肝宝贝地抱在怀中送到园区来的。
许思甜也不例外。
入学的第一天,姜新莲超常发挥,用许思甜那仅有的一点点头发,扎了满头的漂亮小揪揪,每个揪揪上都缀着颗不会响的针织铃铛,可爱中又透着股傻气。
小裙子也是新的,蓬蓬裙层层叠叠,从袜子到皮鞋,每一个细节都精心置办过。
许良庸将女儿抱在怀中送到校门口,姜新莲打开她小背包边上装着的保温杯,再试了一次水温,而后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渴了就喝水,想上厕所就找老师。
许思甜没怎么听,一个人沉浸在即将和父母分开的悲伤中,眉眼红红。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陆明舶。
报名第一天就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别人有爸妈陪,他没有,人人都有小背包,里面装了纸巾换洗衣裤等等必备品,他也没有。
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穿了好几天的,虽然看得出来不便宜,但是也不知是去哪打过滚干过架了,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报完名入园之后,家长在老师们的安排下一个接一个离开。
很快,新生班便爆发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哭闹声。
许思甜胆子极小,在家里还能和父母撒撒娇,横两下,到了外边压根儿连头都不敢抬,不敢和老师说话也不敢和同学交流,一个人挑了个最边边的小板凳,躲着大家坐。
陆明舶一进到班级,脑袋就大了。
这帮小傻逼太能哭了,哭得他心烦,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哭的,又不是没爹没妈了。
他这个全场唯一真孤儿,一滴眼泪都还没掉呢。
最终,陆明舶把自己的位置定在了许思甜边上的板凳。
原因很简单,许思甜挑的这个位置本就远离大部分小傻逼,更重要的是,许思甜哭的是这帮豆丁里头最小声的。
她胆子小,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眉眼红红鼻尖也红红,小嘴瘪着往下耷拉,眼泪珠子一颗接一颗掉,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敢出。
矮子中拔高个,陆明舶对许思甜这个表现勉强算满意,至少分贝小,不至于吵得他心烦。
这年的陆明舶已经和陈忌混得很熟了,几个年龄相仿的野孩子,还没上学时就一块打过不少架,生生打出了深厚的友谊。
陆明舶觉得自己没法和这一屋子哭哭精有任何共同语言,第一节课下课铃刚一响起,陆明舶便离开座位往楼上别的年段跑,找和他有共同语言的野孩子们玩去。
当时的陈忌虽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但已然凭借着过分出众俊朗的样貌,捕获了全幼儿园女豆丁的欢心。
一桌子巧克力,收都收不完。
陈忌不愿意要,很是头疼。
陆明舶来的时候,正好见陈忌皱着眉,看着一桌子甜品发愁。
他好笑地几步跑到陈忌边上,拖了把板凳坐下,拿起一盒巧克力瞧了两眼,和边上小兄弟随口道:“这帮小傻逼是真没脑子,喜欢忌哥居然不知道他一口甜食都不愿意吃?”
陆明舶随手拆了几颗出来往嘴里抛,嚼了几口:“齁甜。”
陈忌瞥了眼:“你要就全拿走。”
陆明舶又拆了另一个口味,边吃边说:“忌哥,你不愿意收,就别让她们放这儿呗?”
“不让放这,闹自鲨呢。”陈忌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道,“那个已经在写遗书了。”
陆明舶笑得差点呛住:“总共认识几个字啊,就写遗书。”
陆明舶顺着陈忌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勾起唇打趣他:“这个长得不错啊,也不哭,你是不知道,我们班一群小傻逼贼能哭,收了得了。”
陈忌眼风凉凉地扫他一眼,无语道:“不错个屁,没见过漂亮的?”
陆明舶摇摇头:“没见过,哥你见过?”
陈忌舔了下唇,模样是一贯的傲:“我妈北临一朋友家的小姑娘,特漂亮,哭起来都好看。”
陆明舶:“……”
课间时间很短暂,陆明舶胡乱吃了几口之后,正准备拍拍屁股回楼下自己班上,临走前,陈忌皱着眉,把那一桌子巧克力强行塞他卫衣帽子里,让他全带走,一个不落。
陆明舶回到班上时,班里哭声丝毫没有减弱。
他拧着眉,一脸嫌弃地回到座位上,看到同桌许思甜的一瞬间,差点没气晕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连这个也开始放声大哭了。
明明他走之前,她还只敢偷偷掉眼泪,都没什么声儿。
“哭什么啊?”陆明舶语气里带着不耐烦,没跟她客气。
这话音一出,许思甜哭得更大声了。
“不是,有什么可哭的啊到底?”陆明舶想不明白了。
“你是爹不要你还是妈跑了啊?”
许思甜伤心地开始抽噎,肩膀一抖一抖。
陆明舶皱着眉头:“不就是上个学?你爸妈一会儿就来接了,能不能别哭?”
许思甜似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陆明舶的耐心几乎快耗尽了,绞尽脑汁劝她:“偷偷告诉你个秘密。”
这话一出,大概是人类八卦的本性使然,许思甜原本张着大哭的嘴当即闭上了,眼泪还糊在眼眶里,眉眼鼻头也还是红扑扑的,神情又懵又无辜,但是那股好奇已经不自觉流露出来了。
陆明舶:“……”
他叹了口气,开始自揭伤疤:“告诉你,你爸妈一会儿就来接,但是我爸妈不会来。”
许思甜终于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为什么?”
陆明舶轻描淡写道:“没爹没妈,我妈早跟人跑了,我爸也不知道在哪,你说,我这样的都不哭,你们有什么好哭的?”
许思甜想想,觉得确实挺有道理的,这个人真可怜。
正想把眼泪擦干,又见陆明舶神秘兮兮地朝自己凑过来。
她睁了睁眼,以为他还有什么秘密要说。
而他果然说:“还有个秘密告诉你。”
“什么?”许思甜眼眸湿漉漉的,却已经没有了要哭的心思。
陆明舶:“你哭起来特别丑,可别再哭了。”
许思甜:“……”
许思甜虽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胡乱匆忙地用袖子把眼泪全数抹干。
抹了会儿,忽然转头将后脑勺对准陆明舶。
“你帮我看一下,我揪揪是不是掉了?”
“松了一半。”
许思甜这会儿还挺爱漂亮的:“你能帮我扎回去吗?”
陆明舶想都没想:“不能。”
不仅不能,还顺手替她把另外一半揪揪全松开了。
许思甜:“……”
片刻后,陆明舶从连帽卫衣的帽子后头掏出几盒巧克力丢到她桌上:“吃吗?”
许思甜点点头。
陆明舶说:“吃了就别再出声,更别哭,听见没有?”
许思甜继续点头。
那天,许思甜知道了她的这个同桌叫陆明舶。
她妈妈姜新莲经常去送饭光照的那个孩子,就叫陆明舶。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许思甜悄悄从妈妈那领下了给他送饭的任务。
不过可惜的是,陆明舶从没发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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