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陆辰安追上谢嘉仪的时候, 她正站在假山旁,沉着脸听前面几个贵公子议论跃龙门的商贾之子陆大人。跟着她的几个人都被她远远打发在后面,只有如意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这样的话,陆辰安自打从南边回来已经听到过好多次, 更难听的也不是没听过, 无非就是说他攀附,说他本来不过是一个连陆家都不要的、住马棚的贫寒外室子。他垂头笑了下, 在谢嘉仪抽出鞭子要冲出去之前唤住了她。
果然就听见先还高谈阔论嬉笑怒骂的几个人都好像被踩住脖子的鸭子, 突然收了声音。几人好像刚才嘲讽的不是陆辰安, 如常寒暄过后,看郡主脸色, 讪讪地告辞往前面去了。
谢嘉仪挥了挥小鞭子,“你拦着我做什么?”一个个说话这么难听, 就是欠抽!
陆辰安抬眸看她, 突然低声道:“郡主,我有银子,很多很多。”除了谢嘉仪, 大概只有如意能听到。
谢嘉仪狐疑地看了陆辰安一眼,又看向了如意, 她有些怀疑陆大人这是追着来笑话她刚才显摆自己豪富的话不是吧
如果不是的话, 在她这样一个有矿的郡主面前说自己有银子,是几个意思?
陆辰安并不多解释什么,只取出一张凭据递给谢嘉仪。
谢嘉仪接过来一看, 两只眼立即瞪圆了:这是大胤最大的金行见票即付的票据,这张是它们行最高等的那一份, 整个大胤估计拿到的就没有几个人。
她不解地看向陆辰安:这可是以清寒著称的陆大人, 他谢嘉仪觉得自己认识的陆辰安跟前世的陆大人怎么有些对不上了呢
他有银子, 他确实有银子,还是很多很多。但显然,陆大人并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知道这一点。
谢嘉仪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陆家即使是南方四大商贾之一,也不会给一个外室子这样的凭证。难道他的母亲,身份并不简单。
“是我父亲。”陆辰安淡淡道。
显然他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谢嘉仪只知道陆家是江南四大商家之一,可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要知道这个金行的这种等级的凭据,需要的不仅仅是很多很多银子,还要有门路。
她没有再问,只默默把票据递还给陆辰安。她歪着头,重新认识她的陆大人。
陆辰安接过来后,却抬手取了谢嘉仪腰间挂着的那个金线绣的红海棠荷包,修长手指拉开荷包,把折起来的票据放进荷包里,又俯身帮她把荷包系了回去。
“郡主留着吧我们——”这个“我们”好像烫嘴,陆辰安微微顿了顿,继续道:“要用的。”
谢嘉仪心说我又不缺银子,做什么能用到陆大人的银子呢。几乎是立即的,她明白了陆辰安的意思。
她移开打量对方的视线,胡乱拿小皮鞭轻轻抽打着山石,嘟囔道:“好吧,我先帮你收着。”
陆辰安看了她一眼,笑了。
谢嘉仪也忍不住笑了。
远远的,高升垂着头跟个鹌鹑一样跟在穿着明黄太子袍服的徐士行身后。他们离那边两个人远一些,听不到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可却看到朝着他们方向的郡主微微红了脸笑了。
徐士行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前方,不动,也不说话。
高升觉得自己上头热,下头一双脚站在这里一动不动,都冻木了。
这时一个跑得满头汗的小太监过来了,是他们东宫的人,看样子只怕有着急的事儿找殿下呢。高升忙招手让他轻一些,此时可别触了殿下的霉头。小太监立即明白,放轻了脚步,到了跟前越发轻手轻脚,只神色着急得很,低声把事情说了。
高升心里哎哟了一声,怎么偏偏这时候长春宫找殿下过去。他略一踌躇该怎么跟太子把话说了。
就听到前面的殿下淡声道:“什么事,说。”
听了高升的回话,徐士行又看了一眼假山边的两人,转身朝长春宫去了。
等到听了德妃的话,一向很少有表情的徐士行,难得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问:“撮合?”他怀疑他根本就是耳朵出了问题。
德妃却不以为然,好像说的就是一件最普通的朝事,而不是让太子撮合谢嘉仪和王俊,认真道:“我也想了好一阵子,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本来郡主这个脾气给你做太子妃,母妃就怕委屈了你。现在既然俊儿愿意为了家族为了咱们母子俩,娶了郡主,这样想来却也是个好主意。”只是,委屈了俊儿,这个坤仪郡主实在是脾气大,不招人喜欢。
但没关系,德妃想着,委屈一时,总不会让她们王家人一直委屈着。
徐士行简直觉得荒谬,可无论是德妃,还是她身后的柳嬷嬷,还有柳嬷嬷旁边站着的鸣佩,都是一脸凝重认真的样子,好像这件事再正常不过,只是有些难办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甚至怀疑也许不正常的人只有自己,也许自己已经开始犯病了,要不然怎么她们一个个都这样自然而认真地考虑这件事,却没一个人觉得这个提议荒唐透顶,简直滑稽可笑至极。
好主意?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可分明他们一个个就是正常人,他们是他的外祖,是他的表兄,是他的母亲,是看着他长大的嬷嬷,是他那个舍身救过他的表妹
最初的荒谬感褪去,徐士行的声音依然如常,冷淡矜持,“只怕郡主不会愿意。”
“所以要你说啊。郡主从小长在宫中,能见过几个人?她知道些什么,俊儿这样人品,以前是远着她,郡主没见过,你给他们找些见面机会。不是母妃说,俊儿这样嘴甜体贴的,郡主还能不喜欢?年轻女孩的心思,母妃还是比你懂些。”
徐士行觉得这么一席话,居然没有一句不刺耳。只是听到,就觉得心止不住抽痛,可他依然只是蹙了蹙眉,好像自己也是一个正常人跟这些人商议着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认真道:“只怕他们不合适。”
德妃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过郡主要做太子妃这件事,只一门心思考虑到底怎么能成事,听到这句“不合适”更加不以为意,“只要俊儿愿意,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旁边鸣佩轻轻笑道:“难道殿下不愿意?”
她的声音有些怪,大概是怕别人注意到自己新装的牙齿,说起话来也有意遮掩着,就让说话的声气显得悉悉索索起来,没了以前从容端正的样子。
徐士行还没说话,德妃立即挑眉道:“太子有什么不愿意的郡主现在可比以前更重要了,如果郡主嫁入国公府,四皇子那边就彻底扑腾不起什么水花了。贤妃他们可给郡主挑了好几个准备着,前扑后拥的,笑死人,一个个也算是侯府公子,但跟俊儿比——”德妃轻蔑地笑了一下,“郡主对咱们不仁,咱们能笼络也还是要笼络的,不能不义,太子怎么会不愿意——”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德妃眼皮子一跳,声音都尖了些,探察地看向儿子:“你不愿意?”
她不放过儿子脸上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变化,她决不能允许那种情况发生。她儿子可以娶谢嘉仪,但绝不可以被谢嘉仪拿捏住。
徐士行的脸色依然是淡的,还是那句,“郡主不会愿意的。”
太子的冷淡让德妃放了心,但太子的笃定却扎了她的心,好像她娘家侄儿多不堪一样,她哼了一声:“我就不信满京城,郡主还能挑到比俊儿更好的人选!”
徐士行的太阳穴突地一跳:她可能还真就给自己挑到了。
那边德妃还在沉吟着:“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如今咱们这边愈发艰难了,再不想些办法,四皇子那边就踩到咱们脸上了。你到时候制造些机会,让他们多接触几次”
好像他不是曾经要娶谢嘉仪的男人,而是已经成了要给她张罗对象的兄长。
徐士行走出长春宫的时候耳边似乎还都是那些停不下来的嘱咐声,避无可避。
“吵死了!”他突然道。
把跟着的高升吓了一跳,赶忙把本就轻的脚步声放得更轻了一些,朝后面跟着的一行人又是摆手,又是瞪眼。后面的步辇立即又压了压步子,只远远缀着。
高升偷偷打量,太子的脸色好似上了浆,并没有因为周遭更加安静而更好一些。他看到殿下又抬手揉额角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殿下添了头疼的毛病。殿下一头疼,整个东宫都大气不敢喘。
高升心里难免也悄悄抱怨德妃,有忙着张罗娘家侄儿娶媳妇的工夫,怎么不张罗着给殿下娶亲纳妾,到时候东宫里添了女人,殿下头疼的毛病许就能好一些呢。
可是太子的亲事,陛下不发话,没人敢提。
但前两日陛下把太子叫过去,明明听说是要提太子妃的事儿,却不知道怎么说岔了,殿下惹了陛下的气,大冷天在御书房外跪了半日。扶着高升挪回了东宫,陛下连步辇轿子都不让用,就这样回去还得对着那一桌子公务,连生病都找不出时间来。
本来殿下就不得陛下喜欢,现在陛下更不待见殿下了。
高升心道就这样,换谁,都得头疼吧。
走在前面的徐士行腰背挺直,宫城里干冷的寒风扑在脸上,刺刺的疼。他停在一处廊柱旁,食指和中指抵着太阳穴的位置,慢慢呼出一口气。
有些事情越来越脱离掌控,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马上就要彻底脱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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