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命悬一线
距离离开悬命涧,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白云生四人的逃亡更像是向死亡迈进。
因为他们在狐岐山里撞上的这场蚁兽潮丝毫没有褪去的迹象。一只只拳头般大小的行军蚁像发疯一般,不要命地扑向白云生四人。
这行军蚁是狐岐山的妖兽强盗,无物不吃,每次出动都是百万只的体量,足以将一座小山岭在顷刻之间夷为黄土。行军蚁一年只出没觅食两次,一次在七月初北斗移位时,一次在腊月末奎星闪烁时。
但现在还是六月中,这群强盗本该在地底深处休眠,可偏偏就提前出洞了,还偏偏让白云生几个撞上了。
又过了一刻钟。
白云生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蚁兽。燕三十在左,易风啸在右,朱越在后,四个年轻人深陷在蚁兽潮西侧,业力不要命地燃烧着,兵器不费劲地挥舞着,突围速度却极其缓慢。
就在四人即将穷途末路之时,南飞和项无间从西南方撕破重重兽潮,及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跟我来!”
南飞大喝一声,开启尚在雏形的烛火狱,带着五位师弟躲进了一座山坳里。看见项无间的白云生终于想起自己怀里的九黎玉,掏出来随手一抛,五彩的光华瞬间凝成了一层结界,将浩浩荡荡的蚁兽潮拦在山坳之外。
暴风雨来的时候快,去的时候也快。九黎玉的光芒没闪多久,行军蚁兽潮刮过最后一寸地皮,浩浩荡荡地消失在山坳上方。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白云生一屁股坐在地上。
南飞也长舒一口气,道:“大家没事就好。云生,你有这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白云生此刻已经没了力气回答他。九黎玉是项无间送给他的,在刚才那种危急时刻他想到了九黎玉,但怕有个闪失所以没有拿出来。
项无间几个也靠在冰凉的山石上喘着粗气,他们没想到前往毗卢仙境的这最后一道考验竟如此凶险,也不知道西荒妖界的其他弟子怎么样了。
燕三十劫后余生道:“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南飞不失冷静道:“大家原地休息,不要放松警惕,今天夜里太不寻常。”
要说在这风波诡谲的江湖,无论人还是妖,都不能乱说话。南飞的话刚落下,山坳外突然传来铺天盖地的鸟鸣声。
他抬头看去,月光粉饰的夜空中赫然出现了一重庞然舞动的黑影,仿佛一条凶性大发的大蛇。
“不好!快起来!”
南飞的第五个字还没说完,庞然的“蛇影”轰然冲下,竟然是成千上万的猎天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南飞和燕三十、项无间在前,朱越、易风啸、白云生在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屠杀着猎天隼的攻击。
一时间羽毛飞落,如雪花般洒满大地,鲜血成河,已不知是谁的尸首。
南飞将烛火狱开启到最大,和九黎玉的结界一起尽量护住所有人,可依旧是破绽时出,险象环生。最重要的是南飞的业力已经快撑不起如此强负荷的消耗了,此刻生路只有一条,生机只有一丝。
南飞狠声道:“燕三十,你断后,项无间在左,易风啸,朱越在右,白云生留中,所有人跟着我,准备突围!千万不要走散。”
白云生六人如砍瓜切菜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可沙暴一样的猎天隼依旧无尽地飞扑而来。他们像一台粉碎血肉的机关,在羽毛和血混成的肉墙中钻行,前行得还不算慢,不过已有不少猎天隼已经冲进了护罩。
地面早已不见,世界早已消失,他们脚踩着一堆堆的尸骨艰难地向前突围着。白云生虽“躲在”众人中间,却并不轻松。随着杀进来的猎天隼变多,他手中的沧溟渐渐生风。
他杀的倒是挺痛快,然而烛火狱和九黎玉终于扛不住外面海水般的重压,朱越和易风啸身边被生生切开了一个大裂口,无数黑影利箭般射了进来,六人的阵型瞬间被冲散。
可朱越却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竟然胆怯似地快速移到南飞身边,霎时间,冲进来的群鸟如一出鞘的利剑刺向了白云生。
没有半分停留,白云生像一棵折断的树倒飞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狂暴的兽潮中。
“云生!”
项无间早已发觉破绽,只是他未想到朱越会突然躲开,电光火石间白云生已不见踪影。
南飞立刻放弃杀敌,全力维护破掉的烛火狱。
项无间眉毛拧在一起,焦急地盯着白云生消失的方向,来不及质问朱越。
他大声喊道:“南飞师兄,我去救云生,你们先走。”
话未完,人已纵身跳出烛火狱,淹没在兽潮中。
“项无间!”南飞低沉地吼了一句,却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赤红色的双目死死地瞪了一眼朱越,随即厉声道:“三十,动手!”
身在最后的燕三十其实是最棘手的。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追月戟发挥极其有限。
听到南飞的话,燕三十心里一紧,他知道南飞的意思,但他还是有所犹豫。可当他看到南飞妖神一般的模样,一咬牙将追月戟负在背后,从怀中拿出一枚八角石符。
南飞也拿出了相同的一枚石符,他迅速缩小了烛火狱的范围,两人手中的石符快速贴在一起,翠色与赤色的业力从二人身上燃起,注入石符中。原本黑色的石符缓缓升入空中,变得透明如镜,火玉般闪闪发光,须臾间,一个足有十丈径长的巨大图腾虚影出现在茫茫黑夜中。
苍白的月光静默无语,漆黑的背景下勾勒出一幅青蓝色的图案,图案中是一只妖。
皮如冷月,毛如山川。一双妖瞳盯着四海江湖,背生四翼扇出八荒寒风,盯得万妖匍匐,扇得天地悸动。
天下间能有如此气魄的妖兽只有一种:帝江。
此时此刻,北荒大山里的这尊帝江兽一双妖瞳俯瞰着大地,宛如地狱中的死日审判着待死的亡魂。凛冽的杀意仿佛狂风扫落叶一般,绞碎了靠近的猎天隼群。
朱越后退了几步,惊慌地破口而出道:“妖王大人!”
燕三十闷声道:“这只是一幅妖王图腾,本想待毗卢仙境时再用。”
朱越和易风啸呆滞地看着那硕大无比的妖神像,来自远古妖兽的血脉威压一直在加重,重到宛如山岳般压在身上,让人不得不低头喘息。
南飞和燕三十一脸的庄严和虔诚,这是他们第一次使用这妖王祖符。天帝山中有杰出贡献的弟子才会被赐予一枚。一枚符石可以加速吸纳五行元气,帮助修行;两枚石符合拢便可召唤帝江图腾,御敌百里。
易风啸冷声道:“南飞师兄为何不早用,项无间和白云生也不会……”
南飞轻叹了口气,无奈道:“祖符一旦召唤,图腾便会立刻消失。机会只有一次,我以为……”
他的脸色很快从无奈变成了坚定,道:“时间不多了,动手吧。”
话毕,他和燕三十接连向石符中打入三束业力,石符碎裂,巨大的帝江神影也在瞬间崩碎,光影凝聚成一个光点,然后骤然爆裂。炫目的蓝色光芒宛如四散的烟花,又像奔泻的瀑布,散向四面八方。
月下的黑夜,夜下的山谷,在短短的几息里如同白昼。
盏茶过后,月光重新洒落山谷。
树,草,花,兽,尸体,鲜血,碎羽,一切都化作虚无,大地上只剩下焦黑的岩石沉默地回应着惨白的月华。
南飞利落地背起烛火剑,命令道:“走吧。”
易风啸面露担忧之色,没有放弃地问道:“白云生和项无间怎么办?”
南飞看着北方的深山老林,当机立断道:“一粒沙落入沙漠中是找不到的。速速离开,再从长计议。”
话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在风里。
易风啸和燕三十绝非不懂事理之辈,立即运气跟上。朱越留在原地呆了会儿,也离开了。
……
北荒妖界的月光,不是天下唯有,在此刻却是独美的。
黑魃魃的崇山峻岭,似一幅泼墨,在淡白色的月华下缓缓流动。
北荒虽是寒冷之地,偏居世外,但丝毫掩饰不住千万大山中浓郁的五行元气。此地妖兽遍布,奇形百状,修行功法更是千变万化,其中尤以狱法山、雁门山、龙侯山领袖的万兽道为显赫。
漫长的夜。
狐岐山北,一片不知地名的森林里。白云生和项无间正靠着一颗凋谢的烟柏,无力地喘息着。
周围尖锐的嘶鸣声仿佛割在心头的刀口,时时侵扰着两人的耳膜和神经。
白云生被兽潮冲走后,项无间紧跟着寻他而去,一路拼杀,很快便确定了白云生的位置。当时的白云生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若不是项无间及时让他拿出九黎玉护身,他们二人此刻尸骨堪忧。
五彩的光芒在黑色的兽潮中微弱地忽闪。也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无尽的猎天隼群忽然飞散了,白云生两人这才运足最后的力气逃进了这片古林。
眼前是一丛烟柏树,树冠奇大无比,死死地遮挡着月光。
白云生靠着树干,憔悴道:“总算结束了。”
他身上的血迹从眉间一直流到了脚下的草地,衣衫染得猩红,分不清是谁的血,一头黑发披散,状若一只恶鬼。
项无间也没好到哪儿去,俊朗的脸上凝结着黑色的血块,眉心橙色的火焰魄印已经黯淡无光。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还没有。”
还没有到达狱法山,危险自然不会结束。
白云生累得一屁股躺了下去,虚脱道:“死就死吧,我是没力气了。”
他几乎是用纯力气砍了一个多时辰的鹰隼。七杀步在刚才的情况下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纵然他体魄自愈强悍也差点崩断了弦,没抗住利爪尖喙的撕咬。
项无间提上一口气,拉起白云生,道:“再坚持一会儿,先恢复业力。”
两人身前的五彩淡光时隐时现,五行元气飞速向两人聚集。项无间紧紧地抓住手中的九黎玉,心里也颇为无奈,以他现在的力量这宝贝也就只能做这点贡献了。
但敌人从来不会让他们的对手喘息。没过半炷香,几道凌厉的破空声再次袭来,像邪魅的鬼爪撕破了漫长的黑夜。
项无间紧绷的神经又绷直了几分,冷喝道:“小心,闪开!”
说完一脚踹飞白云生,自己也倒飞出去。
噔噔噔!
三枚暗青色的竹刀深深地没入那颗烟柏,伴着一声巨响和满天的尘土,数十丈高的古树轰然倒地。
白云生被那忽然的一脚踹醒了,握紧沧溟,爬起来四处张望。
紧接着破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牢牢锁定了两人的行踪。
白云生在心里默念着:“不要慌,不要慌!七杀步可以的!”
噗噗噗!
白云生人已跃到了另一个树冠上,刚刚站立的大石已四分五裂,沾满血迹的左臂上又印出了鲜红。
项无间气急,对着黑暗的森林喝道:“阁下想取我等性命,又何必躲躲藏藏!”
他只是想试着激怒敌人,试图找到敌人的蛛丝马迹,却不料敌人真地停止了攻击,接着从黑暗里传来一道声音:
“项无间,橙魄境,出身北荒妖界,朱厌血脉,师从楚江天。白云生,赤魄境,楚寒百年内收下的唯一弟子。两位青年才俊能死在狐岐山,真是我毕某人的荣幸。”
随着声音的远去,一个气质优雅的男子从不远处的一颗树上优雅地落下,仿佛一片秋风摘下一片秋叶。
月光打亮了他的脸,削削瘦瘦,其貌不扬,眉印黄竹,一身青衣散着些许儒雅,倒像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却没有半分杀气。
白云生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四五成,他握了握沧溟,冷冷道:“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干此偷袭的勾当。”
青衣人道:“神圣算不上,竹刀却有两把。”
项无间眉间一蹙,警惕道:“你是‘竹海千刀’毕辰?”
青衣人道:“还是项公子慧眼如炬。”
毕辰把玩着手里的竹刀,锋利的刀刃划过他修长的手指竟没有留下一分痕迹。
项无间冷冷道:“竹海千刀据传可以瞬发一千把竹刀,杀人于绝路,堂堂狐岐山三大洞主之一,为何要与我们两个小鬼过不去啊?”
毕辰用竹刀敲了敲手心,彬彬有礼道:“这是个巧合。”
白云生冷冷一笑:“巧合?”
“当然。”
白云生不禁嗤笑道:“毕洞主是在开玩笑?”
毕辰声色依旧斯文:“非也,我此行是在杀你二人,我不来,其他人也会来,所以遇见了就是巧合。对了,在死之前,我还得给两位引荐两个故人。”
白云生和项无间相觑一眼,各自一阵诧异。
说话间,在毕辰树后的黑暗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一个手持弯刀,一个背着长枪,一个身形熟悉,一个左臂空荡。
毕辰道:“这两个人你们该认识。”
眼见来人,白云生和项无间顿时头皮一阵发紧,异口同声道:“金摇!朱越!”
两张熟悉的脸映在月光下,后面的是被白云生砍断一臂的金摇,前面的是不久前“坑了”白云生的朱越。
毕辰并不客气地对金摇道:“道个别吧,以后没机会了。”
金摇却斜了一眼毕辰,喝道:“你还没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毕辰保持了一方洞主的良好修养,没有回应。
金摇是刀虎族金厄的手下,在北荒妖界,刀虎族的地位要比他这个竹妖地位高了许多。一年前金摇混入天帝山,为的就是了解天帝山这次毗卢仙境之行的具体情况。
而白云生和项无间在他和朱越出现的那一刻,也彻底明白了离开白沙城后遭遇的一切。
白云生此刻已是怒发冲冠,破口骂道:“金摇,你敢背叛妖王?”
金摇笑得很轻蔑,声音更加轻蔑:“我本就不是西荒妖界的人,应该说我只是在完成任务。”
项无间控制怒气的火候要比白云生强一些,但凌厉的目光里仍是火星四闪,冷冷道:“北荒妖界策划这次截杀,就不怕后果?”
金摇不在意道:“这本就是你们前往北荒的最后一道考验,我们只不过多添了几把柴,让火烧得旺了些,何来谋划之说。”
白云生强按怒气,问了出当前最后一个问题:“南飞他们在哪?”
金摇阴阴一笑,道:“你们都已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的话刚刚落下最后一个音,一刀一剑突然闪电般袭来,直刺金摇胸口。白云生和项无间默契出击,论速度,金摇及不上他们任何一人。
金摇还没等提枪,刀剑的寒光已经照进了两只惊恐的眼睛,他立刻身形暴退,愤怒道:“毕辰,你在做什么!”
毕辰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
刀剑无眼,沧溟无形。
不过盏茶功夫,血光映月,金摇的右臂也滚落在地上。他双目滚圆地瞪着自己的肩膀,感受着两旁嗖嗖的冷风。
在项无间的掩护下,白云生那一刀太快,快到金摇滚圆的眼睛瞪了好一会还没喊疼。一旁的朱越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应过神来,金摇已经嗷嗷地在地上打滚不停。
毕辰还是没有动。
满地找牙的金摇失去理智地吼道:“毕辰你个混蛋在干什么!快去杀了他们!”
他的左臂已经断在了登仙台上,如今右臂也没了,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嗖嗖!
两道空气摩擦的声音尖细又微弱。
金摇翻滚的身体猛然一震,看着身上的竹刀,猛然扩张的瞳孔中满是震惊的不敢相信。
不久,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变凉。
毕辰冰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冰冷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必要再活下去了。”
白云生和项无间倒不在意金摇的尸体,他们的目光牢牢定在了毕辰身上。这个方才彬彬有礼的书生,此刻已经没了半分书生气,就像一把杀人的剑,缓缓拔出了剑鞘。
一刀一剑,迅如两道惊雷劈向毕辰。
毕辰不紧不慢地躲过白云生二人的攻势,淡淡道:“七杀步?可惜比楚寒差远了。定火剑法,只攻不守,毫无用处。”
谈笑间,两枚竹刀生生打在二人兵器上,将二人震飞出去。
“项大哥快过来!”
白云生毫不犹豫地拿出九黎玉,拉着项无间躲进五彩结界中。
毕辰微笑道:“哦?是狱?不可能。那就是宝物了,颜色倒是不错,不知道强度够不够!”
说着又是四枚竹刀从身后飞出,迎面撞在结界上,五彩的光顿时一暗,白云生的嘴角已渗出血迹。
毕辰轻轻一笑:“似乎还不够。”
项无间嘴里牙咬得咯咯作响,又一枚竹刀破空而来,直接打碎了结界,向白云生的胸口插去。
一阵倒地声传进白云生的耳朵,但倒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前中刀的项无间。
“项大哥!”
白云生疯一般,抱住摇摇欲坠的项无间。他立即看向项无间的伤口,插进胸口的竹刀不见了,只留下了一条寸宽的伤口,血细细地流出来,伤口四周现出一片紫黑色的臃肿。
白云生额头顿时渗出几滴冷汗,惊道:“毒?”
毕辰背着手,一脸春风道:“没错,我的竹刀并非真的刀,而是由毒与玄冰炼化而成,他已经没救了。”
但出乎毕辰的意料,一听到毒,本该慌乱的白云生忽然平静了下来,镇定道:“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毒。”
毕辰微微一笑:“哦?你也懂毒?”
白云生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呼吸,认真道:“看此伤口的面状,应该是莽魂花毒,此花只生在狐岐山与涿光山交界的黑水河底,吞融血肉,毒性阴寒,能杀绿魄境以下妖修于无解。”
毕辰静静地等着白云生说完,脸上的笑容正在慢慢消失,诧异道:“想不到,你竟对药草如此了解。”
白云生也不搭理他,自顾道:“不过刚好不巧,此毒对项大哥无用。”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听着像是胡说八道的话从哪儿冒出来的,想必又是那些被压迫的记忆跑了出来。
毕辰阴沉道:“小子,休要大言不惭。”
白云生冷冷一笑,道:“你根本不了解朱厌血脉。莽魂花毒几乎可以瞬杀绿魄境以下妖修,不过可惜,朱厌从上古时期就是百毒不侵的异兽,这点小毒根本伤不了朱厌的血脉。项大哥此时面貌凄惨,似是中毒,其实只是业力耗尽,来不及祛除伤口的余毒,实则他体内的毒早已化尽。”
毕辰冷下来的神情里忽然露出一丝狰狞,道:“朱厌又如何?还不一样要死在我手中!”
这位狐岐山的洞主自认天赋异禀,可偏偏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竹妖,受困于血脉天赋无法达到更高的层次。听到白云生说起朱厌血脉的高贵,毕辰狰狞的眼中第一次闪现了暴戾,冷酷道:
“杀了你二人,我便可获得血脉洗礼的机会,到时候再不会有谁敢低眼看我!”
竹刀出鞘,杀机毕露。
成百上千数不清的竹刀在毕辰周身盘旋,仿佛一张满是利齿的血盆兽口,正舔舐着他内心的疯狂。
看着真正的“竹海千刀”降临,苏醒过来的项无间淡然一笑,道:“云生,没想到你我二人会死于此地。”
白云生却在直直盯着毕辰,没回他的话。
此刻,项无间连掰动指头的力气都已失去,嘴角扬起半分痴笑,道:“不过能和好兄弟一起走,也算幸事。”
刹那之间,竹刀冷雨倾盆而下,在清冷的黑夜划过一束束冷厉的寒光。
白云生却好像刚刚反应过来,朝项无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道:“项大哥,我们不会死的。”
他的笑容让项无间灰暗的心里敞开了一道光亮,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真诚和值得信赖的笑容了。
项无间咬了咬牙,竟然颤巍巍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剑挡在白云生身前,一扫颓势,振声道:“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在你前面。”
明明已经油尽灯枯的项无间,此刻身体竟然又泛起了业力的蓝光。
毕辰眉毛一挑,并没有得意忘形道:“嗯?他怎么还可能有业力?”
但白云生比毕辰早一步阻断了项无间的出招,他闪身在项无间身前,振奋道:“大哥,让我来!”
毕辰愣了。
项无间也愣了。
刹那之间,只见一串赤红色的火光从白云生瘦弱的身体中射出,宛如一颗燃烧的恒星。
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很慢很慢。一只血红色的大鸟从白云生体内展翅飞出,完美的羽翼上燃烧着不熄的火焰,血色妖瞳中杀气滔天,只是轻轻振翅惊鸣,熊熊的火光便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在不知多远、不知何地的一处幽深的黑暗里,一双金黄色的巨眼缓缓睁开,宛若暗夜里莫名亮起的鬼灯笼,灯火闪烁了少许,便悄然熄灭。
狐岐山的夜里,项无间还在愣着。
毕辰也在愣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体正在不自觉的颤抖,五脏六腑正在不自觉地紧缩,灵魂正在不自觉地匍匐。
白云生微笑着看了一眼朱雀,感激道:“又要麻烦你了”。
赤光划破夜空,画出一条血路通向地狱的尽头。
光落,夜如初。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证明毕辰存在的痕迹。
白云生抬着头,再次感激道:“多谢你了,我尽量不会有下次了。”
朱雀在白云生头顶盘旋几圈,倏地消失进他体内。
月落无声。
月光照着山林,照着在这短短一夜之间发生的生生死死。东方的天际露出了一抹红霞,已是黎明时分。
过了很久,项无间才回过神来,饶有趣味地看着白云生,问道:
“刚才那可是五神兽之一的朱雀?”
“不错。”
“真正的神兽?”
“真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云生两手一摊,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我身体里,我们似乎早就认识了。”
项无间当即露出一脸景仰:“昔闻神兽威名,想不到今日有幸得见。”
白云生连忙小声道:“大哥,你可要替我保密,这事连师父也不知道。”
项无间笑着摇摇头,道:“你没有业力,却有神兽相伴,世间之事真是奇妙。”
白云生也在一旁笑了起来。
项无间注视了白云生一会儿,下意识地在嘴里轻轻念叨着:“朱雀在此时现身,难道那地方真的存在?”
白云生已经靠着树干,懒洋洋地问道:“大哥说什么?”
项无间一下子把情景拉回现实:“没什么,我们去找南飞师兄汇合吧。”
不久,黎明的第一缕光线从沉沉的山蔼里爬了出来,天空正在褪去黑夜,迎来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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