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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伤心


  晋王来不及思虑其他,吩咐游松:“去谢家和茶坊报信,请谢夫人来主事,让刘琴帮忙待客,再去找杜澜,让他去买一副上好棺木,再叫人去请四司局来搭灵堂。”

  “是。”

  “还有,”晋王看向黄庭,“拿对牌给游松,去小八那里开银库,支两三千两出来给谢夫人花用,不必节省,再拿我的名帖,去请大相国寺首座来办追斋理七之事。”

  他想了想还有没有遗漏,最后道:“谢长史在大相国寺替我,你让他去给我告七天的假,就说我病了。”

  游松一一应下,先去将信报了。

  谢夫人等人听到突如其来的噩耗,全都愕然,纷纷收拾起来,赶往宋家。

  刘琴想到宋绘月平日待她和一般小娘子无异,如今小小年纪就丧母,泪盈于睫,卸下头上钗环,洗了脂粉,换一身素净衣裳,和铁珍珊一起赶去。

  铁珍珊在袖子里藏着刀,走到宋家一看,满目皆白,前来的人已经换上了缌麻。

  刘琴和铁珍珊也赶紧从四局的人手里接过麻衣套上,随后刘琴去寻谢夫人,铁珍珊则去找晋王的门人。

  晋王的门人一边挂经幡,一边说话:“八爷,是张家干的吧,只有张家那小儿爱杀人放火,那药铺是替死鬼!”

  “除了他还能有谁,一定是为了报王爷的牢狱之仇。”

  “王爷怎么把他放了?”

  铁珍珊在一旁凉飕飕地道:“你们王爷脑子坏掉了。”

  谢舟听闻此言,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铁珍珊,立刻道:“王爷就是没长脑子也比你强。”

  铁珍珊冷哼一声,取出尖刀来晃了晃:“我不懂你们这些人的弯弯绕绕,我这就去杀了姓张的,为民除害。”

  谢舟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先把你自己除了吧,你连张旭樘身边那个老王八蛋都打不过。”

  铁珍珊不理会他,只问其他人:“你们去不去?”

  侯二站起来:“去。”

  苏晓君也站起来:“我也去,欺人太甚。”

  谢舟骂道:“脑子塞鞋底了?禁军还盯着你们的!”

  “禁军怎么不抓张家杀人放火啊?”铁珍珊扯着嗓子嘲讽从门外经过的李长风,“看来禁军只禁好人啦!”

  李长风提着油壶一个趔趄,头一次感觉自己这么招人恨。

  他今日休值,出来打油,习惯使然便从曹门大街过了,没想到会看到宋家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听到铁珍珊对他的冷嘲热讽,忍不住道:“你们难道是什么要犯?谁有空盯着你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罢他匆匆而走,连油洒了都没注意。

  铁珍珊扭头看向谢舟,横眉竖眼:“他瞧不起老娘!”

  谢舟摆手:“对,他瞧不起你,你快去干一票大的让他瞧得起吧。”

  侯二道:“他这是当做没看见了,咱们现在就走,还是等晚上?”

  铁珍珊认为杀人和吃饭一样,一刻都不能等,带着人杀气腾腾的出了门,很快就灰溜溜回来了——张旭樘进宫陪两个郡王读书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出宫。

  “缩头乌龟!”铁珍珊怒骂。

  谢舟大声道:“斩龟侠,来抬香案。”

  “你他娘的才是斩龟侠!”铁珍珊怒气冲冲去抬香案。

  众人齐心协力,将这场丧事办了起来,宋太太移灵棺中,用茶油点了一碗引路灯,到下葬都不能熄。

  宋绘月换了重孝,本该跪在灵位前烧纸添灯油,她却一概不理,只在棺材前看棺材里的宋太太。

  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她的灵魂四分五裂,无法聚拢,耳中轰鸣声不断,仿佛是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地说话,但是她分辨不出来。

  阿娘没了,她再也没有娘了。

  灯火在她眼前一盏盏熄灭,一切都在变得黯淡无光,人世间如此无趣,令人无法留恋。

  她耳朵听不真切,眼睛也开始模糊,除了宋太太,谁也看不见。

  一日一夜过去,她滴水未沾,灵堂里虽然放满冰盆,棺盖还是要盖上了。

  天气热,就算停满七天,棺盖也要早早钉上,否则宋太太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腐烂。

  然而宋绘月不肯盖,不吃不喝的只是盯着宋太太看。

  谢夫人人做主,不惜重金,加了冰在灵堂里,冰块似雪山般堆着,才又拖延了一天。

  到了第三天,棺盖非封不可了。

  游松领着人封棺,宋绘月坐在原地没有动,然而当棺盖即将合上之时,她忽然发出一声嘶吼,喉咙像是撕碎了一般,猛地扑了上去,抱住棺盖,放声嚎啕起来。

  “不要……不要……这是我阿娘啊……阿娘快醒醒……阿娘……”

  她声嘶力竭的哭,撕心裂肺的说,在场之人全都流泪,不多的宾客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然而棺盖还是得钉上。

  晋王大步上前,从后面合身抱住宋绘月,将她从棺材边抱走,连拖带抱,两个人艰难的离开灵堂。

  棺盖“轰隆”一声合上,随后传来沉闷的打钉子的声音,宋绘月两条腿极力的挣扎,头不断往后扭,涕泪交加的哭喊:“不要啊……阿娘!阿娘!!”

  然而晋王不许她再回头,一直将她抱到了宋清辉的屋子里,外面一片嘈杂,里面却是极度的安静,宋清辉似醒非醒,眼皮底下的眼珠时而转动,手指也动的更加频繁。

  晋王将她放到床边,让她去看白白净净的宋清辉:“你看看清辉,你阿娘走了,你再魔怔了,清辉怎么办?”

  宋清辉的手指轻轻一动,眼珠在眼皮底下快速的转动了几圈,宋绘月呆呆坐着,没有再哭喊,任凭晋王用帕子给她擦了眼泪鼻涕。

  晋王端来热茶,喂到她嘴边,逼着她喝,又将栗子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捏开她的嘴,往她嘴里捅。

  宋绘月连咀嚼的行为都显得十分呆滞,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宋清辉,木然了许久。

  她想阿娘一个人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再埋到冰冷的地下去,地里有虫蛇鼠蚁,会啃噬棺木,会钻进去咬阿娘,树根竹根会扎过棺木,雨水会从天而降,将棺木泡腐,那些钉子,一个都不管用,最后棺材还是会四分五裂,让阿娘从里面散落出来。

  她好怕,怕阿娘痛,怕阿娘冷,怕阿娘孤单,她也好恨,恨张家,恨张旭樘,恨朝堂倾轧。

  晋王单膝跪地,强行让宋绘月吃,让宋绘月喝,目光里满是沉痛,因为在他眼中,宋绘月这一枚皎皎的月亮,正在沉重的坠地,即将散去她的所有光辉,静静坠入地狱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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