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一章 此情谁属
干涸的药膏黏着纱布,一点点从面上撕下,虽然下手之人动作已极为轻柔,但仍带着一丝丝刺痛,谢灵烟闭着眼睛坐在镜子前,心中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却怎么也不敢睁眼,生怕一睁眼,那丑陋狰狞的伤疤还如梦魇般烙在自己脸上。
“嗯,恢复的不错,可以不用换药了,晒两天太阳就看不出了,记得回去后少吃些辛辣食物,其他便没什么了,谢姑娘,你看怎样……”一柔怯怯的声音在谢灵烟而后响起。
谢灵烟还在积蕴着勇气,又一奚落声传到耳边
“你问她?她还不敢睁眼呢,听说她自己划了自己脸时,我还敬她是条汉子呢,现在看来,又是个被人往家里塞了个狐媚子喽”
“我本来就不是汉子!”谢灵烟一受激,愤然睁眼,却很快被镜子所见吸引,止不住一呼。
镜中女子如清月新辉,秀丽绝俗,一双美眸尽是惊奇,豆蔻般的指尖轻抚着面容,原本深刻见骨的伤痕如今只余浅浅一道,与周遭白皙肌肤相比,呈现如新生婴儿般的淡粉色,但这只是因新生的肌肤少了光照,只需再过几日便无分别。
“这真的是我?”谢灵烟难以置信的喃喃道。
“可不就是你么?我们家小母牛的本事你还信不过么,还不把你这狐媚子拾掇的漂漂亮亮?”奚落声又传来,一绛衣女子抱胸倚门,说别人是狐媚子,但此女身形苗条高挑,面容如海棠春睡,一举一动都透着勾人心魄的慵懒妩媚,亦是个不折不扣的“狐媚子”。
“秦风姐,你再说我,再说我是小母牛,我可……我可生气了。”谢灵烟背后,一身穿淡黄衣服的女子红着脸咬唇道,本是理直气壮的一句话,被她说出来却是断断续续,气势当然无存。再看此女圆脸杏眼,面上还带着些婴儿肥,更显清纯可爱,但身材却凸凹有致,丰腴撩人,也难怪会被称作“小母牛”。
可知道她的底细,便不会再对她起轻视之心,此女便是将谢灵烟医治好的楚颂,而她亦是‘五大异人’中神医楚白牛之女,一身医术已得“神医”真传,而这护肌养颜的本事,连楚白牛也远远不及。
谢灵烟感激在心,激动的握住楚颂的手道:“楚姐姐,谢谢你!”随即又替楚颂出头,对绛衣女子道:“秦风姐,你再欺负楚姐姐,我可不依你啊!”
“小狐媚子好了伤疤忘了痛,不依我又能怎样,跟姐姐动手不成?不怕姐姐我又在你千娇百媚的小脸上多划下几道?”秦风眯着凤眼,似笑非笑道。
几日相处下来,虽明知她是玩笑,谢灵烟也不禁一慌,口上道:“怕你哦?我和楚姐姐联手一起对付你。”,身子却往后缩了缩,毕竟对方是风雅颂三姝中修为最高者,江湖早有盛名。怕与她师傅比也只在伯仲之间,自己岂是对手。
“风妹,你又与客人胡闹。”一道清雅声音传来,漫步而来的是一名蓝裙女子,女子为翩舞头上挽着飞仙髻,眉如翠羽,眸如灿星,一身淡蓝色曲裾衣裙更将她身形衬托得亭亭玉立,比之秦风、楚颂二女,她更多了些成熟端雅的风韵,便是风雅颂三姝中的赵雅。
“雅姐,秦风姐欺负我,又叫我‘小母牛’”楚颂可怜兮兮的告状道。
“哼,你本来不就是么?我叫差了不成?小母牛!”秦风装出恶狠狠的样子道,似是要用目光从楚颂胸前挖下两块肉。
赵雅劝阻道:“行了,也不怕客人笑话,楚妹妹,她再叫你本相,你也叫回去不就成了,反正你也不会吃亏。”
“雅姐,你……你怎么说出来了!”楚颂又气又委屈,几乎快哭出来了。
“原来楚姐姐本相是牛?”谢灵烟一惊,心中暗道:“我还以为是调笑她的身材呢……她是圣手神医楚白牛之女,早听闻楚白牛是妖族出身,嗯?楚……白牛?天,我早该想到了!只是楚姐姐这么玲珑可爱的人儿,本相竟然是壮硕粗重的牛!”
纵然知晓极不礼貌,谢灵烟还是止不住想笑,又看了看秦风,暗疑道:“不知秦风姐本相又是什么?”
秦风看她打量自己,立马知道她的想法,秀眉一挑单手叉腰,肆无忌惮的展露傲人身姿道:“小狐媚子,再瞧姐姐你也瞧不出来姐姐本相!”
“稀罕知道?”谢灵烟吐吐舌头。
“好了,风妹你莫闹了,谢姑娘,你的面上伤势既好,也该记得我们当初约定吧?”赵雅正色道。
“自然记得,赵令主。”谢灵烟点了点头,她与秦风、楚颂相处,都能叫她们一声姐姐,但面对赵雅,姐姐二字却怎么也叫不出,而是叫了她在锦绣山庄的职位,掌管孔雀翎,可替孔雀公子发号施令的令主。原因便在于从初见开始,赵雅就对她显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记得十数天前她方随着师尊商影,怀着忐忑心情来锦绣山庄求药时,便是由赵雅来接待,待看到她揭下面纱露出疤痕时,赵雅惊呼一声,考虑到疤痕丑恶这也属平常,但谢灵烟却隐约觉察道赵雅惊呼的原因不在于疤痕,却在她相貌本身。
而惊呼中,包含着惋惜,惧怕,疑虑以及暗藏深处的敌意!当时赵雅虽应允替她治疗,却也许下约定,一,治疗期间不得在山庄内随意走动,二,伤愈之后,即刻离开锦绣山庄。
赵雅点头道:“既然知晓,那锦绣山庄也不留客了,近来得到消息,你们人族修界中又有大事发生,料想你师傅也需早回凌霄剑宗,过了今晚,你们便离开吧!”
主人逐客意图明显,谢灵烟咬咬唇,也不再说什么,点头道:“仍是多谢诸位,那我便先回去整理一番。”
说罢,强作无事的告退离开。
待她走远,秦风皱眉道:“雅姐,再怎么说,她也是公子的亲人,你又何必对她这么冷硬?”
“亲人?哼,越是亲近之人,伤公子越深,看到她面孔时,我真以为那个女人又回来了,而我,决不允许有人再伤公子第二次!”赵雅看着远去的谢灵烟,目光清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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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要走了么?明明还没见到他呢?”谢灵烟心中想着,脚步越发茫然,初来时尚担忧,以为生怕他会看到自己丑陋模样,但入庄时并未见到他,令她暗松口气时,又感心中失落。如今面伤好了,心头便又火热起来,迫不及待的想再见他一面,可又被下了逐客令。
“谢灵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肤浅了!”谢灵烟握紧拳头暗骂自己,“不过就见过他一次,话都没说过半句,你给我发什么痴!何况他身边这么多女子,赵令主,秦风姐,楚颂姐,不但人漂亮,修为高,亦是各有所长,他又怎么会记得两年前随手救下的一个黄毛小丫头……”
谢灵烟黯然想着,想要赶紧回屋,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明天早早离开,再也不去想他,可回神间,却发现自己早已走差了路,现在不知所处锦绣山庄何处。
“糟,违背与赵令主的约定了……”谢灵烟茫然打量四周,循着感觉而走,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两条人身影伫立。
一者是相貌温婉,看似可亲的道姑,也就是她师傅商影。而另一条身影,身着七色法袍,身形傲立,长眉狭目,相貌俊朗,正是孔雀公子——公子翎!
突然映入眼帘的身姿,就像初遇时同样突然,之后霸道的占据了她全部心神,谢灵烟猛然心如鹿跳,纵然与赵雅约定在前,可此时仍止不住脚步想要靠前。却又不敢接近,最后只是在一棵树后像贼一样踌躇不定。
而后,听得商影柔声道:“好妹妹,快二十年了吧,这些年姐姐没来过几遭,你莫怪我无情,咱们一同长大,胜似亲姐妹,你自也知晓我心眼小,担不住事,来这一遭,怕是两月三月也扫不去难受滋味。你总不愿让我****愁眉不展吧。”
“师傅在与谁说话?”谢灵烟心头疑问,又将脑袋伸出探视一番,却见公子翎与商影所在院落中,秋染枫红,落晖成丹,一地凄红点缀着一座孤冢,倍显凄凉。
而黑石墓碑之上,赫然写着“公子翎爱妻之墓”!色做暗红,入石盈寸,一股悲怆之意却是透字而出。碑上只写了身份,却未署名,亦没有人物生平,难免生人疑窦。
但谢灵烟却觉头脑一懵,“公子翎,他,他有妻子了!”随后心头也一片空茫,一阵说不出的沉痛压向心房,
“还好已经死了……”心中说过这句,谢灵烟猛然惊醒,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巴掌,暗道:“谢灵烟啊,竟然幸灾乐祸,你怎变成这般模样!”,随即遥遥的朝那孤坟做了个揖,祈求坟中之人原谅。
却见她师傅也同时揖拜几下,道:“今日又是你的忌日,姐姐却空手而来,无物以奉,便作一番剑舞悼祭你吧。”
说罢,起剑出鞘,旋身而舞,剑动之时,这方圆百丈之内,连风也歇了,竟如内室一般。一股绵长又炽烈的剑意透剑而出,商影的身子也陡然柔美起来,虽是舞剑,却如诉衷肠,一股绵长又炽烈的剑意透剑而出,好似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剑意也不会消散。
炫目剑光映照眼中,谢灵烟受剑意影响,心潮翻涌,情思悸动,甚至止不住想冲上前去,一吐情思。却在此时,剑意陡然一变,原以为天荒地老也不会消散的炽热剑意,却是情到浓时情转薄,剑上轰轰烈烈的情意渐渐减弱,却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最后,随着商影长剑一指的动作归于平淡自然,剑刃所指,头顶一片枫叶飒飒而动,那一片枫叶的叶梗连在树枝上,摇摇欲坠,却不落下,似是不舍离别。
谢灵烟犹然沉溺于平淡却无处不在的剑意中,商影却已款款收身,道:“这剑法是你夫君所创,只女子能使的有情之剑,本想把它凌霄剑宗当聘礼,来给你个惊喜,你哪知却……自此天人永隔,而剑谱也封在了凌霄剑宗经阁中,你无缘见识此剑,而我有幸悟出,就全当作是借花献佛,让你知晓你夫君,曾有这一番心意……”
商影又叹了口气,敛去面上寂寥,对公子翎道:“你不再与她些说什么?”
“不必了,我想说的,她都知晓。”公子翎无悲无喜,淡然平常道。
商影道:“好一句我想说的,她都知晓,凭此一句,便知她没曾看错人!”
而孔雀公子忽又压低声音,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徒弟既然来了,要叫她来祭奠一下吗?好歹是她亲人。”
“算了吧……上一代的事,她们年轻人没必要。”商影轻声道:“况且不管生前身份如何,她死之时,只想做你公子翎的妻子,所以墓碑之上不留名号,不留生平,我又何必违背她心意?”
说罢,提高声音,道:“烟儿,等久了吧,跟我一起回去吧。”
“师傅早发现了!”谢灵烟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一个是凌霄七剑,名声赫赫的高手,另一个更是天下顶尖的妖王,自己岂能瞒过他们耳目。”
随即整了整秀发,捏着衣角,局促不安从树后走出,面上无由的发红,眼睛却偷偷瞥向公子翎,但公子翎一直看着那座孤坟,不曾回头,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存在。
“他果然早将我忘了……”谢灵烟心头泛起一阵酸楚,正欲拖着沉重脚步虽商影离开,却听公子翎的声音传来。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虽为那帮所谓正道自毁容貌,是大大不值,但行所愿行,决然无悔之态,倒也令人激赏,不枉本公子曾顺手救你一遭!”
回身看去,公子翎屹立如初,依旧不曾回头,但露出的半边侧脸却挂出一抹赞许微笑,“他还记得!”谢灵烟心头一甜,
“多谢孔雀公子救命之恩!”谢灵烟喊了一声,却觉心情激荡下声音有些变了调,面上又一红,快步追上商影。
公子翎抚摸这墓碑,缅怀般的笑道:“倒是与你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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