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旧仇男主心疼2
金城郡周边多山,史册多载有仙人泡药浴的汤池,可治百病延年益寿。
故而听了画偃的消息,江小蛮不疑有他。两侧守夜的军士倒也都在贪睡,出了小毡房,她一路按画偃指的方向,只是略拐过两道山坳,行了盏茶功夫,便果真瞧见了天然汤池。
冰天雪地的,借了不远处的篝火,那数眼大小不一的汤泉,热雾弥散着,着实是叫人看了也生暖意。
然而等了片刻,却始终只有她一个,并不见有人过来。
实在是手足冻得僵冷生疼,几乎都要麻木了。望了眼四下无人,江小蛮忙行至汤泉岸边,试了试水温后,褪了鞋袜,把一双磨得出脓血的赤足浸了下去。
这一下便是周身泰然,似复生了般,连呼吸都和暖轻松了起来。
想象着将全身都浸入该是怎样的舒泰,她蓦然间回想起从前的起居住行来。就是在莽山上,冬日里像这样的汤浴,她都泡的厌烦。那会儿子嫌闷,还需有瓜果点心,架了条案横陈池上哄着,才勉强能安心多泡上一刻。
今非昔比,岂止云泥。
人皆有畏苦懒怠之心,若是没有比较还则罢了,一旦有了比较,那皮肉腿脚的辛苦就更是难捱了。
怔怔地翻掌细看劳作的痕迹,被这池水浸着,她终于也有了些挨不住的心思。这一路走来,病逝亡故的多是三省高官的家眷,那些贵女命妇,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前多少人伺候着,花团锦簇的世路,就那么朝夕间去了。
而她被父皇姨母捧着,又岂止比她们还要金贵娇养数倍?
三年嗜酒,又早已把身子跨了。她同囚俘们一样待遇,每日少则行军三十里,多则七、八十里。
其实许多次,天明刚起的时候,她就已是力竭。出菖都才两日,足下就已磨得破了皮,后来又于大指间溢出墨绿的脓血,行路翻山,未痛麻木前,对她来说,每一步都无异于是酷刑了。
要不是一口心气撑着,好几次望着高峻的山坳,她都想算了吧,不若了结了也罢。
甚至,苦厄到极处时,还动过委身于人的念头。恍惚间想过,或许可以去求求那人,也许就不必这么难受了。
正茫然地隔了小帽抚着青丝不再的头顶,脖颈间乍然为人勒了,一下子被反了身子重重摔跌在地上。
这一下直将她摔得脑中嗡嗡作响,正昏沉愕然间,却又被人拦腰凌空抱起,正对上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殿下久违了,哦,不对,现下我是汗王的守将,而凉国都没了,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囚奴!”
“是你!”
来人正是曾经被景明帝流放的蜀侯世子——房文瑞。三年过去了,他全然是胡人武将的装扮,眼底褪去了从前纨绔的气息,替代的是行伍中的杀伐毒辣与小人得志的阴狠。
“你如何为敌国领兵?”江小蛮也算是历遍苦厄,因此未有多大的危机感。
只是她寻常的一句问话,却彻底激起了房文瑞心底的积恨。
就是为了她,蜀侯夫人才会被那个昏君赐死的,分明他还什么都未做得。
“废话少说,我今日就是要令你与我母亲偿命!”
房文瑞抬手就把她朝汤池里按去,也是惊异于她如今的形容样貌,怕是三两下就弄死了不够解恨,他存了心的,想要将这死亡的过程拖长了,好平复心底的不甘怨愤。
池水翻腾,一次接着一次,除了初次呛了水后,江小蛮反抗无果,便试着憋了气在水下故作溺扼。
胸肺间已然是要炸裂的痛楚。
果然房文瑞见她气息渐弱,也就一下将她捞了上来,按在岸侧青苔雪泥里,俯身悄然说了句什么。
原来在城中食水中下毒并劫走金光门守将妻儿的,皆是他与画偃二人所为。
明白原委后,江小蛮咳呛着,眸色一闪,却是从袖中将毒镖默默抽移了下去。
见多了生死,她已不再是从前那样无用孱弱。
迎面挨了男人几个巴掌,唇下溢血却浅淡勾笑,近乎带了些魅惑地说:“别打了,好疼呀房家哥哥,表哥。”说着话甚至还哀哭了两下,“姑母之死也并非全是我的错嘛,论起来,当日若不是我,父皇可容不得你活到今日的。”
也许是曾与犒军的女子送餐饭的缘故,天晓得她是如何练就了这一番作态,饶是处心积虑来复仇的房文瑞,一时间竟也被惑去三分心神。
哼笑了下,想起三年前竹屋的那夜,他倒是褪了些怒意,故意问道:“也是,表妹若是想活,也未必没有办法。”
说着,他托住她后腰,不再让她落入汤池去。
就要唇齿相依的那一刻,袖侧寒芒浮现,却是在逼近他的一瞬里为人制住。手腕被人翻转,是差点就要折断的痛。
房文瑞夺下毒镖,扬手又是一下,将她抽打在地。纵身扑了过去,却是也不急着行那敦伦之事。
“呸!”江小蛮滚了一身雪泥,见失了手也就不再存了侥幸转圜,疯了一样地同他扭打在一处。
她受够了这样无望摧折的日子,而眼前的男人叛国投毒,若是她今日真的逃不过身死,也非得拉他一齐赴了黄泉。
都说是横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房文瑞一时不慎,招架得忙乱,竟也被她厮打得险些站不稳去。
然而到底是实力悬殊,甫一站稳,他饿狼一般反应过来,抡起脚就将人踢飞出去。
牛皮做的硬底靴子,一下接一下地,狠狠朝那纤弱的身子踢去,而地上人只是本能得护住胸腹,连起身都是奢望了。
山坳后赶来的暗卫足下无声,见情势不对,刚要出手去施援,却见一群破衣烂衫的百姓拥了过来。
十余个人,男女老幼皆有,是另一营队里的工匠。他们都在城破后受到过江小蛮的庇佑,此时撞见了这一场预谋已久的报复,见地上人口唇都溢出血沫,顿时将亡国受辱之恨尽数催发了出来。
领头的中年男人带着镣铐,怒意泼天地低斥了声,这群人一拥而上,合力先夺了佩刀,有人堵嘴,有人去按手脚。
撑了一股子胆气,这群人拖了房文瑞就朝一处汤池扭鸡鸭一般行去,三人合力按了脑袋入水,又有人用枷锁解恨般地捶杂他肩背……
一个老妇心惊胆战得落在后头,把江小蛮从地上扶起,从袖间摸出块脏的不成样子的绢帕,抖抖索索地去替她擦拭口边的血沫。
倚在妇人肩处,江小蛮也有些不敢多听,待汤泉处水声全无后,她睁开眼无意间瞥到地上佩刀上玉石的成色,一时深蹙起眉,心知是闯了祸了。
拂开老妇的搀扶,她压着咳嗽强撑着身子过去,费了好一番口舌,严令那几个百姓泡暖了手脚,就速速回去,不论明日里生了何变故,都万不可承认。
好容易将人都逼走了,她独自一个当即再撑不住委顿跌地,稍息了片刻后,晃了身子举刀走近尸身,闭目轻呼下,狠狠一刀剁下了男人的头颅。
一屁股坐倒去地上,喉中作呕,她闪避不及袖侧处被溅了些颈血。
……
汤池边的这一幕被尽数报了上去,彼时提耶正在挑灯研读地形,迟来的夜膳端到了桌案边。
男人掩图忽的起身,在几个相随了十数年的死士面前,挥手一把将案上吃食尽数打碎。
门边的侍从骇了一跳,赶紧把包羊毛的木门阖紧了,漏进来一丝寒风,高大身影随火光浮动,被投射在穹顶上,叫一众死士噤若寒蝉。
就在他们皆以为主上会像前几回一样,重新坐下来,恢复常态时,却听得耳边传来不容置疑的沉声喝令:“告诉他们,未必要等入境后,三日内随时应战。”
说罢也不多看手下人,他反常地阔步到门边,扬脚踢碎了木门,一头扎进了寂静的寒夜里去。
副将扎迪力见势不妙,忙悄声跟了上去。
但见主上一人行至战马边,将马嚼子速速套了,翻身而上一夹马腹,离弦之箭般地就朝远离营地的苍茫山涧里奔袭而去。
他连外袍都未及穿严实,皮帽护甲就在马身的侧兜内,却也不去带了。
绕着营尾的荒山沟渠狂奔了一圈,当凛冽朔风将他口鼻双手都冻麻木后,提耶终是觉着心口的闷痛好受了点,他勒马牵缰,战马人立而起,继而掉头看向一路跟随,欲言又止的副将。
“再去传一次令,只是依计备着,若无一击必胜的机会,我绝不会草率。”
.
第二日一大早,疏勒国领兵的主将便去了汗王的主帐,把房文瑞首身分离的两段一并抬了过去。
当日破城此人算是功臣,而观其死状又是颇为可疑,阔延孜汗震怒,当即就下了令,着人去将那些汉民中的男子逐一拷问,若是有攀咬的,或许还能赠金还乡。
消息传出的时候,人们都刚灭了炉灶篝火,正要去拆卸各自的毡房。
江小蛮仰躺着静候,暗中见画偃神色不对,进出了数次后终是没了人影。
不一会儿,主帐里就来了一队侍卫,过来的时候,但见江小蛮已是泰然而候了。
她刻意用不恭强势的语气去激阔延孜汗,而后者本还有些疑虑,在见了她面额周身的扭打伤后,倒是对这一场仇杀不多在意了。
迎着画偃恨意浓重的泪眸,这一次,江小蛮毫不避忌地痛陈卖国求荣者的卑鄙和无信。说到后来,她几乎要撑不住内脏受损的身子。
渐渐的,画偃被几名能听懂汉话的突厥将领打量着,眸中的恨意转成了惧色。
早在五年前,她就同蜀侯世子私相授受了,又看重江小蛮性善心软,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攀了房家的高枝,去作那人上人的。
后来变故陡生,她也同房文瑞有些了真情,才作了内应,先是安排人将金光门守将的妻眷骗出,又于各处井水里投毒。
……
声色俱厉地慨陈之际,便愈发显得她弱骨难支起来,一阵剧烈咳喘袭来,江小蛮目眩身摇,晃了一步,眼看着就要朝地上砸去。
主位上的男人反应颇快,长臂一伸便将人揽了过去。
对上那双不善的鹰目,江小蛮忍下咳嗽,下意识地就是重重一推,任由自己朝暗红纹的绒毯间摔去。
这一下子,像是甩开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瞬间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丈远。
主帐里的几个将领移目垂首,阔延孜汗失了脸面,顿时就把那丁点惜玉的心思碾碎了,阴狠地直视着地上人笑道:“去中原的信使迟迟未归,也不知是路途耽搁,亦或是……对江都王来说,你这个亡故的公主根本是不值一提?”
一面缓缓说着,一面蹲下身极重地捏上她的下颌。
几近碎裂的痛楚,迫得江小蛮不得不迎面与他对视,耳边传来悚然的低语:“背主之人确是留不得,来人!拖了那贱婢犒军去,待三日后,问兄弟哪个贪食两脚羊的,就将人领了去吧。”
她阖眸不去听画偃的哀告悔意,忽而眉心传来湿热的印痕,几欲作呕的,她当即睁开眼毫不避忌地冷眼看进那双鹰目。
“呵,我尊贵的上国公主啊,若是过几日信使再不来,方才那贱婢,或许就是你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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