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进城
一个人走的路越远，见到的离谱事就越多。那些深山老林的的人家，尽管身处二十一世纪，还有些给孩子起“招娣”“来儿”的，王不二听着就不舒服，后来想了个昏招，拿着个求签筒到处晃，
“不吉利”“破财”“不得所愿”张口就来，硬是把自己搞成了一个会治病的道士形象。
这样不吉利的，王不二也是第一次见，求子还好理解，左右不过是传统封建的残留，“少殇”是什么鬼？殇，未成年而死也。
天底下哪个父母希望自己孩子早夭的？
他沉默片刻，木讷说道，“把我带大的老头子起的。”
他想起小时候，那个老疯子在他家门口乞讨，爹娘把人轰出去，他看人可怜，偷偷塞给他一个面头。
老疯子露出欣慰的笑，跟他说，“小孩儿，你会有好报的。”
那年爹娘在某一天莫名其妙生了重病，躺在床上，生不得，死不得。
他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跪着给天地大老爷磕头。
后来神仙没出现，老疯子出现了，老疯子说了一大堆云里雾里听不懂的话，他只记住了那句“你克亲，若不离开，你爹娘早晚会死。”
他不想爹娘死，所以他问老疯子有什么办法救救他们。
老疯子胡子一吹，问他，“你选少殇还是孤星？”
他不知道少殇是什么，但他知道孤星。
那些戏班里克死父母亲人的，就叫“天煞孤星。”
于是他说选少殇。
老疯子哈哈大笑，牵着他的腰带把他带走了，跟他说，以后就叫他这个了。
老疯子也没有骗他，后来他实在太想家了，偷偷跑回去看过一次，爹娘果真大好。那时候，他娘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
老疯子知道后嘲笑他，说他是个孤星。
他说，“我不是孤星，我是少殇。”
老疯子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口酒呛了三四口。
后来老疯子的话果然应运，没过多久，和他一起生活的老疯子，也因为喝酒掉进湖里淹死了。
他变成了真正的孤星。
他不是孤星，他是少殇，他对自己说，他对。
王不二看着他，神色复杂 最终叹了一口气，“改名吧，这个不吉利。”
他嗯了一声。
改名？那叫什么呢？
他一边移动病患，一边思考。
王不二带来的药很有成效，两三碗下去，总算见了点成效。
第二日天气放晴，光线顺着破棚子上的窟露眼，照在正打盹儿的王不二身上。
一夜未眠。
山路上有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城门口的方向赶。
路人出于好心，“诶，咳咳……你们还傻待在，咳咳……那干什么？今日不走，可得等，咳咳……到十日后了！咳咳咳……”
他形容枯槁，眼下泛黑，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招呼他们这堆在棚子里的人。
“小郎君？”
大家拿不定主意。左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不时看她两眼。躺着的人有了一丝思考的力气，望着她，想要说什么，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最后实在有人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进城才有食物补充，可他们也不知道进城后会不会再有人给他们治病。
王不二有些怔怔，跟失了神智没什么差别。
天色尚早，瓦蓝色的天空是在益州很少见到的空明，光亮又柔软。
路上一路路走过的人，五个里有三个都在咳嗽，严重一些的，相互搀扶着，一个人手脚发软，另一个人拉住，说，
“唉，小心。”
王不二往官道的方向上望了望，心却早已飞到安定城里去。那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病人。
她的手无意识摸向腰间的身份令牌，江景和，我怕是不能等你了。
也许他早就知道王不二不是个安分的，给她这个，便是给她一层保障。
“会打架吗？”她凝住神气，转过头问这个沉默寡言的九尺大汉。
“会。”
“好！”
入梁州，又恰好遇上这么一队人，怎么能说不算是命运使然呢？
“你可愿跟着我？我教你正骨推拿，供你吃饭住宿，你这段时间跟着我行医救人，保护我的安全。”
出乎王不二意料，他连忙摇头，后退一步。
“我是天煞孤星。会克您。”
王不二轻呵，她向来厌恶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人的命运，要天来定了？那她活着一辈子，是来吃白饭的？
“那正好，我命格奇特，专克天煞孤星，你还敢来吗？”
汉子思考两秒，点头答应，“好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王不二阻止他跪下去的动作。
“不算师徒，你只是替我打打杂，镇镇场子。你这么好的先天条件，可不能光干打手的活，不去建功立业实在是太可惜了。”
就大邺和大金的现状，迟早有场大战。
她也算为自己这边挖了一个好苗子。
男人低下头看了看她，也不问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她的徒弟，也不问去哪里建功立业，只是又思考了两息，然后点点头，“好。”
“你的名字我不喜欢，我为你起一个新名字如何？”
“好。”
“我不管你以前如何，孤星也好，少殇也好，此后，海阔风正凭人意，轻舟已过万重山。”
王不二在他手背上写下两个字，轻山。
“山可轻，海可移，轻山啊轻山，你会成为大将军。”
轻山仔细回忆自己的新名字如何落笔。
这一刻，与那句“你选少殇还是孤星”渐渐重合，不同的是，这个人，跟他说，你会成为大将军。
他怔了怔，眨眨眼，从十几年前的记忆里退出来，说了一句，“好。”
此后世间再无少殇，只有轻山。
王不二又把昨日里拦住自己的孩子叫过来，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放在他手上，“这是信物。今日会有人在此处寻我，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见到他，你跟他说，王不二已经进城了。你跟着他走，他会安排好一切。”
小孩儿看着王不二，郑重地点点头。
她摸摸他干枯的头发，“好孩子。”
站起来，王不二高声道，“进城！”
普一进城，就有士兵，拿着长枪长刀，把他们往一个地方赶。
眼瞧着长枪就要落到王不二身前，轻山向前跨一步，拿枪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一抖，枪就挪了地方。
王不二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这小子，真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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