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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啥是战袍(两更合一)


显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三太太说谁娶谁来着?”

“让四郎娶你。”

陈敷顶着夜叉吃人的压力再说一次。

“让谁娶我来着?”

“四郎娶你。”

“让四郎娶谁来着?”

“娶...你...”

经历显金“马冬梅?马什么梅?马什么冬?什么冬梅?”的灵魂拷问后,陈敷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结果,越想越错乱,最后干脆摆烂,往椅凳上一躺,“唉呀!左右我已回绝,太太若在你跟前再谈此事,你也不必顾忌我的颜面,该拒即拒,该回即回,该骂即骂。”

虽不该在继女面前说发妻不是,可陈敷仍旧没憋住,摇摇头,“她那个脑子是真有什么毛病。你和四郎,算作兄妹,成亲?成哪门子的大头亲?——你出嫁时,是要从陈家发出,你那几个哥哥要背着你上花轿的!”

陈敷三子一女,但长子和幼女早夭,皆不到十岁便撒手人寰,二子听了算命的说,要养在舅舅身边到二十岁才可避劫,显金自穿越后就一直没见过这位三房二郎,再就是显金熟悉的喉咙有泡、肺里有痰的陈四郎。

再之后,陈敷便和三太太孙氏再没有子息出生——陈家最强妾室贺艾娘上线,陈敷和三太太孙氏的姻缘线被拦腰砍断。

据张妈倾情线报,陈敷在纳贺艾娘为妾前,坦诚布公地与孙氏谈了和离,开出的条件非常丰盛诱人。

孙氏的嫁妆尽数带回,已用出的嫁妆折算补齐,并将陈敷名下的百亩良田加白银一千两给她,加每年一百两的嚼用花费,若孙氏还要再婚,陈敷便将按一年一百两的标准补足二十年…

一亩良田,如今市价是三两至四两银,一百亩即为三百至四百两,也就是说陈敷开出了,总计约四千两的分手费,合约三百万元…

同时,请注意,这三百多万不是20年后的三百多万…照显金目前对物价的了解,这三百多个相当于千禧年时的购买力。

已不少了。

千禧年出头的首都四合院也才三百多万啊。

作为小富二代出身的显金,非常理解同为小富二代的陈敷——家里一年三四百个的纯利,不代表后辈手上能有这么多花销。

君不见,港媒笔下某港商公子家大业大,也只能靠每月信托基金度日吗?

这怕是陈敷当时全部身家。

算是精神出轨方的净身出户?

不得不说,某些程度上,陈敷的思想非常前卫,比如和孙氏婚姻存续期间,他无妾室无通房;再比如,遇到生命真爱贺艾娘后,他拿出全部身家企图和离…

抛开精神出轨不谈,就算放在现代社会,陈敷也还算是个还不错的男人?

嗯…可能在孙氏的立场,她不这么看…她宁愿要在后宅里受“渣男”和“小三”的气,也不愿意拿着银子开启富婆单身人生。

显金颇为她不值,毕竟这个时代,那该死的朱熹还没出生,严苛的女德女训还未广为流传,作为一个完成了婚姻任务和生子任务的单身富婆,孙氏将迎来非常广阔的人生。

虽不能去直接观赏魔力麦克,但养几个面白唇红的男大学生也不是啥难事。

啊——

孙氏就这么活生生地放走了显金梦想中的人生。

显金摇摇头,把喟叹先甩出思绪,言归正传,颇为不解发问,“太太,想我嫁出去的欲望怎么这么强烈啊…”

先有斑秃耗子珠玉在前,再有青春痘高中生…孙氏为啥这么操心她的婚事啊?

显金不太能理解孙氏的想法。

她算是孙氏毕生宿敌之女,孙氏竟然也愿意让她当儿媳妇?

等等!

孙氏是不是准备让她饿着肚子立规矩?是不是准备让她天不亮就起床请安!是不是准备拿婆婆的款儿搓磨她!

显金顿时气得牙痒痒!

陈敷轻咳一声,微微正身,叹了口气,“因为她的手只能伸到这里啊。”

显金愣了愣。

陈敷手摸摸后脑勺,颇有感触,“她和你、和母亲不同,她的眼界只有内宅四方天,她摆弄不了铺子上的事,更没权利插手作坊的运作,她能做的就是热情投入内宅女眷鸡毛蒜皮的争斗。”

所以她只能把你拖回她熟悉的战场…再在她熟悉的战场打败你啊。

陈敷轻轻摇摇头,显得颇为唏嘘,“太太,做再大的恶也不过是随意把你嫁了...就像她再痛恨你母亲,也只是不准你母亲中秋出门拜月...她也只能干到这份儿上了。”

显金大愣!

她还真没想到陈敷有这般的见识!

“三爷…”显金嗫嚅开口。

陈敷看向显金的目光,柔和又温暖,但好像企图冲破显金看向另外的…人。

“你放心干吧。”

陈敷重新把双手放回后脑勺,移开目光,语气轻松,“一切企图将你拉到深渊的力量,都交给你三爷我去处理吧!”

“你尽管放手去做,陈六老爷死了,铺子上有银钱有人有货,谁也不能挡在你前面。你做‘盲袋’也好,集色卡也好,无论再惊世骇俗的点子,再奇形怪状的想法,你大可以斗胆试试看!亏了,三爷我给你补齐;赚了,就当作你向上走的垫脚石。”

“什么盲婚哑嫁,什么内宅争斗,你都不用管,你娘把你交给我,不是为了步她的后尘的。”

“你知道,你娘的梦想是什么吗?”

陈敷眉眼含笑地转过头来。

显金喉头有些涩,眼眶有些酸,轻轻摇摇头。

“她呀,她想游遍九州,从北直隶到琉球,从山海关到乌思藏都司,她想写游记,想写南直隶吃喝在市集的册子,想看雪山,也想看一望无际的草原。”

显金突然含泪。

陈敷头向后仰了仰,“可惜了,临到死,她走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从青州到宣城,一路逃难挨饿的时光,却成为她最自由的时刻。”

显金好像突然能理解陈敷与贺艾娘的感情了。

菟丝花与纨绔三郎之间,或许除了依附与倚靠,还有些其他的。

其他的一些,她不明白的、从未接触的、有所耳闻但未曾感受过的东西。

陈敷拿手掐了掐鼻梁,舒缓了几分酸涩的意味,抹了把头顶,扭头笑了笑,“三爷我啊,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拼命干事,但你既然选了这条路,三爷负责帮你清障,你自己坚定走下去——你且记着,不好好干,是要被拖回来嫁人的!”

显金抽了抽鼻子,闷闷地点了点头,“我不嫁人,我可以做女户。”

显金了解了一下,这个朝代,女户可以有私人恒产,可不嫁人,自行购房入籍,唯一的问题是需要有宗族依靠,女户要给宗族购买祭田,死后的财产交由宗族全权分配。

相当于,收取保护费?

宗族给予女户庇荫,女户上交个人财产,非常适合显金这种没什么婚姻需求的未来富婆。

陈敷脸色一变,“呸呸呸!胡说胡说!”

自己一边“呸呸呸”,还要求显金也从事封建迷信行为,“你赶紧敲敲木头,边敲边呸,在心里默念皇天后土,小女是胡说八道,万不能当真!”

显金没动,急得陈敷捏着显金手腕敲在木凳上,尖着嗓子企图装女声帮显金“呸”了。

装女声就有点过分了。

皇天后土怎容你这般蒙混过关。

显金被闹得没办法,只好跟着陈敷把话“呸”掉。

陈敷这才满意,神色一反常态地认真,“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人啊,可不为钱财成亲,可不为地位成亲,但需求得一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金姐儿,你必要记住。”

好吧,这是恋爱脑说得出来的话。

显金抿抿唇。

在人口流通快得像风吹雨滴一样的现代,她一天遇到八十个男的,都没撞见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那个人。

如今她大门一闭,左边是过年打年糕的张妈妈,右边是半夜打呼噜的王三锁,条件之恶劣,环境之艰苦,在这种困境下,她得烧了多少根头香,才能撞到那个人啊...

不奢求、不盼望、不考虑。

显金囫囵打着哈哈,又同陈敷闲扯了几句,说起陈六老爷死亡内幕,陈敷听得连连“哇哇哇”,既叹陈六老爷胆肥心黑,又叹李老章师傅死得太惨、李家太可怜,念念叨叨地说个没完,像个天线宝宝似的,问来问去,显金被问得脑袋疼。

但刚才的话题好歹被打岔了过去,终于不用听陈敷眼冒星星地分享他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观。

显金长长地舒了口气。

自陈敷同显金长谈这么一场后,显金再看孙氏,便从咬紧后槽牙变为眼睛带怜悯,反倒叫孙氏越发心惊胆战,又不敢再向陈敷探听什么,就怕自己先被陈敷一顿骂后,又被这夜叉抓住把柄,送去和陈六老爷作伴。

这种忐忑又害怕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三。

瞿老夫人准备在泾县过完上元节,再回宣城。

快要回去了!

孙氏从来没这么归心似箭过!

“上元”这个节日,在现代地位不高,很少人过,但放在这个时候,这属于大节日。显金提前让周二狗与郑家兄弟销假回来,连夜开了作坊,将更次一些的竹纸清理出来了四五刀出来,向刚开市的庄头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三千支竹子篾片,再准备了一些笔和彩墨,另备上五六张小方桌和十来张小凳子,就在水西大街的店铺门口一字铺开,顺便在门口挂了个花灯幌子,幌子上还写着三个大字——

“美人灯”

开玩笑!

这么好的清理劣等存货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啊!

张妈妈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一边用打年糕打出肱二头肌的手臂稳健地烤制篾片,一边听穿了身月白色棉夹袄、梳了个方髻的显金提着一只“丰”字形花灯在门口对着两位穿着锦绣绸缎的姑娘说瞎话——

“是是是,编一个花灯三十文!”

“篾片、糊花灯的纸张、还有在纸上画画儿的笔和彩墨都准备好的!”

“连教您做灯笼的师傅都是现成的。”

显金转头,笑着指了指一脸冷漠的张妈妈。

两个富家姑娘好奇地望过来。

张妈妈扯开嘴角,回了一个大大的假笑。

显金再道,“您想想看啊,上元将至,夜市里女子盛装浓抹,大家伙穿红着绿,手上都提着一盏漂亮的花灯,嘿,您猜怎么着?”

穿红缎子的富家姑娘笑眯眼,“怎么着呀?”

显金笑得舒朗,“别人手上的花灯要么是兔子,要么是嫦娥,要么是花神娘娘,哎呀,都是些常见的款式。您手上的可不一样,您想它是竹子就是竹子,想它五谷丰登就五谷丰登,您要乐意还可将桃子、李子、葡萄全画上去,凑个大果盘,您说别人羡不羡慕您?”

穿绿缎子的富家姑娘撞了撞红缎子姑娘的胳膊肘,眼睛里都是心动。

显金再道,“别人看您灯笼不一样,再来问您哪儿买的,您猜又怎么着?”

“怎么着啊!”红绿缎子异口同声。

显金笑呵呵,“您可告诉旁人,这别处可买不到,是我自个儿做的美人灯呀!”

红绿姑娘“咯咯咯”笑起来。

张妈妈别过脸去。

幸好她老了,没人骗得走她的钱了。

做一个花灯,花费的不过是一张纸,几根竹篾片,再有点浆米熬的浆糊。

就这,三十文?

甚至,还要哄骗别人自己做自己的花灯...

一个漂漂亮亮的,齐齐整整的成品花灯才多少钱?

最多最多,最多最多,不过十文钱吧!

这还是那种好几层叠着,又有画儿又有字儿的花灯,才敢收十文啊!

张妈妈浮想联翩间,红绿姑娘已经相携落了座儿,两个盛装打扮的姑娘挤在矮小的四方桌凳间,神色间却高兴得不得了,拿了六根篾片,学着张妈妈的样子又是折纸又是糊浆糊,主打的就是一个快乐。

张妈讲授完工序便收回目光,听门口又响起那个熟悉的、诱人掏钱的声音:

“是是是,编一个花灯三十文!”

“咱们什么都准备好的,您自己想做成什么样式就做成什么样式呢!”

张妈羞愧地闭了闭眼。

她今天见显金难得穿了件小姑娘适合的浅色漂亮衣裳,便十分欣慰地赞了两句,谁知这死丫头一脸严肃地告诉她,“...这是战袍。”

是。

这是战袍。

战的是生意人有多黑心的底线。

刨的是别人口袋里老实呆着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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