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主君醒了,问起卫姑娘
主座上的人如今是崔老先生,那个前些日子才寻了叔父舅母来揭穿她身份的人。
见人都到齐了,这便开口命道,“给她口水喝,让她说话。”
有人领命上前来,果真给了她一口水。
有了水喝,这火烧火燎一整日的喉腔总算有了一点儿的松快。细想来,她好似自进了春深宫就不曾进进过水,也不曾再吃过什么东西了。
然而只灌了两三口,就再不肯给了。
也是了,若她果真是毒害王父的细作,那么连这两三口水都不会有的。
有的只会是严刑拷打,直至打死,刺死,烧死,绞死。
但对细作,最常见的是“生不如死”,譬如这城门一吊。
见她饮了水,那老夫子便问,“毒是你下的?”
阿磐只有二字可回,“不是。”
过了片刻,那老夫子才开了口,不算狠厉,也句句在理。
“托你的福,王父中毒,至今未醒。但你不必忧心,我如今既来主持事务,必也出于公心,才能服众。因此,虽不喜欢你,但也不会冤枉了你,再叫我凤玄失望。”
那老夫子还说,“白日见过你的人,全都一一带了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问一问就知道了。”
阿磐想,也许吧。
不要了她的命,便算先生大义,先生仁慈,哪还敢指望先生查个清楚。
能保她周全的,从来都只有谢玄一人。
这入夜后的审讯,重点问起了两件事,两个人。
一件是粥。
谁煮的粥,何时煮的,如何送的,这中途遇见过什么人,什么事,人证又在何处。
谯楼内这些候着的皆是当日人证,一个个上前回话,都说是卫美人煮的粥,也是卫美人送的粥,不会有错。
若问他们可看清了,他们便仔细打量。
说卫美人煮粥时所穿的,就是身上这件衣袍,如今虽磨得几乎看不出模样,但仍旧不难辨认。
因为卫美人得王父专宠,她的衣袍是如今邶宫里最好的。
何况,如今邶宫一共也才几个女子,唯有卫美人最好看,岂能认错了。
又何况,发髻便是卫美人寻常的发髻,簪饰也都是卫美人寻常的簪饰,这错不了。
阿磐恍然,原来这便是四美成日去正宫的缘故,成日去正宫,穿的戴的插的,全都极力模仿,至毒杀当日,与她已有了个八九分的相似。
若不是面对面仔细看正脸,那些粗枝大叶的将军啊,甲士啊,役夫啊,婆子啊,怎能分辨出来。
这一切都布局得天衣无缝,而阿磐呢,而她却疏于防备。
崔老先生道,“据老夫所知,白日未去宴饮的,还有余姬。余姬!旁人都去了,你又在何处,在干什么?”
余姬闻声上前,跪地抹泪,“奴家自夜里就一直闹肚子,天亮前才睡着。奴家怎么不想去,谁不想去王父近前侍奉?是奴家睡过头了,那几个黑心肝的都溜了走了,一个也不肯叫我......”
当真能演一出好戏啊。
崔老先生又问,“卫美人自离席到回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一盏茶的工夫,怎能煮出一罐子粥来?”
余姬道,“粥是她自己一早就煮上的,崔先生不信就问殿里侍奉的,她是煮好了,自己要去取的。与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殿内侍奉的已经死了一个陶姬,除了陶姬,还余下春姬、曹姬和郑姬,崔老先生这便问起了春曹郑三姬。
因了郑姬是王父的人,便尤其问起郑姬。
郑姬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就连阿磐自己也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她确实在殿里说了这样的话——“我来时煮了木兰粥”。
何况曹姬还指认,被撵出大殿后,亲眼看见卫美人回正宫取粥。
一件是兵。
谁报的信,报给了谁,王父近卫有自己的一套应急救援系统,信号一发,一盏茶的工夫就要见人。
那救兵呢?去哪儿了?干什么了?为何迟迟不来?
他们问起了周子胥。
周子胥低头蹙眉,“是卫美人来报信,给了末将主君的扳指,这扳指是主君贴身之物,主君不会轻易取下,末将知道必是主人有了危险。”
“只是......末将带人来时,于宫门遇到埋伏,折了不少人,险些没有冲杀进来。那些埋伏的......不似长平侯的人,是杀手作派,路数看起来眼熟,像是.......千机门的人.......”
哦,原来,他也是被千机门的人拦住了。
是了,他身上带血的衣袍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换,发丝也乱糟糟的,看着吃了不少的亏。
桩桩件件,皆指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卫美人,就是细作。
至此,审讯便算结束了。
崔老先生掷来纸笔命道,“今日都问个清楚,也叫你死个明白,既没有异议,就签字画押吧。”
这才是崔老先生入夜审讯的目的吧,问的清不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她死个明白,更要把这画了押的罪状呈送王父。
好叫王父死心,也给王父一个交代。
从知道崔老先生要回来主持事务时,阿磐就猜到了今日的结局。
不管细作是不是她,下药的是不是她,在崔老先生面前,都不那么重要。
既有心要赶她走,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何况证据齐全,人赃并获。
日暮途穷了,再没有旁的路可走。
她没有下毒,怎能画押啊。若是谢玄醒来,见了她的罪状,该有多失望啊。
真想把那假死药吞进腹中,就此一了百了啊。
她的手就在那里,早变了紫色的一双手,至此时也依旧不曾变回原本的白。
而此时,那双紫色的手就在邶宫的白玉地砖上搁着,她抬不起来。
她抬得起抬不起也不重要,有人上前将那罪状送至她面前,红泥在她指腹上摁了,又将那摁了红泥的指腹,在罪状上重重摁下。
至此,便算完了。
她再没有什么可问的,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这具身子也几乎废了,随意动弹不得,由着旁人如何处置,全都凭他。
郑姬好心,给了她一件袍子裹身,临走时,还给了她几口吃的。
“你害了主君,我原不该管你,但知道主君心思。你总算做过美人,我有心全了你的脸面,崔先生的意思是仍旧要上城门,势必引出背后的人。能不能活,都看你自己了。”
郑姬还说,“我还要多问你一句,你若是千机门的人,就告诉我解药到底是什么。”
阿磐哪里知道是什么毒,又怎么知道究竟什么才是解药。
不知道,便又被架出了谯楼,绳子一捆,也又一次被吊上城门。
从这漏夜吊到月上中天,他们要引出洞的蛇迟迟没有出现,而她已被吊得气息奄奄。
昏昏沉沉间,听见有人亟亟奔来,很快就听见城楼上有人说话,说,“快!快放人下来!”
看守的人便问,“怎么了?”
“主君醒了,问起了卫姑娘。”
恍恍惚惚的,阿磐被人从城门放了下来。
来人问,“还活着吗?”
“有气儿,还有气儿。”
“主君问什么?”
“问起卫姑娘在哪儿。”
“跟前的人怎么回的?”
“说卫姑娘还被押着呢。”
“主君可见过了认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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