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旧人
旁人都惊了，首次出价，便是十倍的高价，可知这位老妇金银不缺，实力深不可测，都一时心中忖着，不敢轻易出价。
然而，一扇红木底霞光珠绡屏风后，一个戴着荼白面衣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不足三月的婴儿。
她略略使了个眼色，身后奴婢摇响铃铛。
“五万五千两。”
老妇再次用拐杖敲击了一下地面，仆人追加：“十万两。”
那华服老妇再次用惊人的差距拉开了，她与普通竞价者的距离，若说先前，出价人都只是几千两、几千两的加。
现在，若旁人要与老妇继续竞价，无论出到多少，都会被老妇以绝对的实力追加起来。
那女子暗暗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奴婢继续喊道：“十万两千两。”
“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千。”
“五十万。”
这一次，已经不仅仅是微末之距了。
要知道，当时的朝堂，一个一品官员的年俸，是四千五百石，一个正二品官员的俸禄，是两千五百石，依照品级，逐次递减。
到了州府，便只有两百石，到了县衙，但只有八十石。
这位老夫人，出手便是五十万两，除去位高权重，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此人，是商贾之家，家境殷实，与他们这些仅靠俸禄的官宦，实在天壤之别。
何况，这眼珠虽是珍贵之物，若拍成了五十万，价格已然虚高了，若只是想添福延寿，下头，可还有的拍呢。
只有那女子，仍旧与老妇人竞着价，竞到了后头，已然叫价到了九十万了。
女子崩溃万分，忽然冲出屏风，一股脑的跪倒在那老妇面前：
“老夫人，求求您，把眼珠子让给我吧。”
那女人还未近前，便已被妇人身前的黑衣侍卫拦在屏风之外。
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宴儿才三个月，三个月……”
那老妇人带了一张纯白面具，皱了一下眉头，道：
“是天生便瞎，还是后天才瞎的？”
那女子哀哀泣道：“我的宴儿，才三个月，那么小，那么听话，从来都是不哭不闹的，就被那个贱妾，活活用针刺瞎了眼睛。”
那老妇人叹了叹：“也是可怜。”
“夫人拍这个，作何用处？”
那妇人轻咳一声：“老朽约莫是老了，看不清路了。”
那女子顿了一顿，目色中满是难以置信：“就因为……看不清路？”
红漆大门里的富贵人家，仅仅是因年老体弱，视力模糊，便可随意拿出五十万两，来换取一双明亮的眼睛。
女子跪在原地，双手抖颤着，眸子低低的垂着，闪动着难以置信，又茫然无措的暗色。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的孩子，当真没救了么？
她的意志逐渐崩溃，她仰起头，目眦欲裂，尖声厉吼，声彻云霄：
“凭什么！这不公平！你又没瞎，凭什么要抢宴儿的眼睛。”
她突然奔向莲花台下，朝着那道姑连连磕头，哀哀凄凄道：
“道长，道长，我愿意，我愿意用我的自己的眼睛去换！”
“您菩萨心肠，救苦救难，请把这孩子的眼珠子给我吧！”
老妇人面色一沉：“道长，此人喧哗无状，还不将人拿了？”
那道袍女子又是一笑，轻轻摆了摆手，从天而降几个鬼面卫士，按住那女子双肩，将其押倒，匍匐在地。
她面色惨白，疯狂的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哭求道：
“五十万两，再加我的眼珠子，还不够吗？”
道姑走到女子身前：“你犯了贵人的忌讳，早先我已将丑话说在了前头，福满楼，禁止喧哗。”
立即有卫士将女子的随从、孩子都抱上前来，道姑扼住那幼儿的脸颊，细细打量了一番：
“才三个月，除了目盲，倒也是个做药童的好苗子。”
那女子一听，立即挣扎起来，然而两位卫士一左一右将她死死的挟制着，混乱中，卫士打落了女子的面衣
陆温抬眸望过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无人想得到，时隔一年，她与盛飞瑾，再度相见，竟是在这阴诡地狱之中。
而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时隔一年，她仍旧嚣张，仍然愚蠢，仍旧不懂得暂避锋芒四字，随意按着自己的喜怒行事，横冲直撞，再遇死局。
关于盛飞瑾的去向，她向长赢了解过。
长赢算是个善人，却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将盛飞瑾解救出玉清庵。
而后，便言之自己阉宦之身，收容她，自是爱莫能助，将她放出府去，生死自负。
如此一瞧，应是遇得良人，嫁进了商贾之家。
盛飞瑾跪在那道姑面前，泪流满面，连叩连拜，将额头磕得血红一片：
“民妇……民妇鄙薄无知，冲撞了道长，只求道长瞧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拿我的孩子去做药童。”
那道姑以袖掩唇，笑的风华万千：
“鄙薄无知？犯了错，就要受罚，你家中五十一口人，皆因你的‘鄙薄’，皆因你的无知，都要随你，一起上路了。”
“不过，你的孩子嘛，倒是可以晚些死。”
说罢，那道姑使了个眼色，那几名卫士将婴儿襁褓从仆人手中夺过。
那孩子应是入内时，被侍卫喂了安魂一类的药物，母亲哭声震天撼地，他却睡得酣畅无比，连眼也未睁过。
陆温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暗沉沉的凝望着盛飞瑾，背部微微拱起，呼吸逐渐急促，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谢行湛倏然回身，将她抱住，温热的气息贴在她的耳畔：
“有伏兵。”
陆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二楼的帘幕内，似有刺目之银光，约莫是有一队军甲，手持弓弦，数百箭簇，正对一楼亭台两侧。
谁若妄动，必定万箭穿心。
陆温怔怔的望着盛飞瑾，她已被卫士强拖了下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再次陷入死寂。
陆温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打算救那蠢人，只是觉得孩子无辜。”
谢行湛仍旧抱着她，纤长的睫毛下，掩了一双冷如寒霜的眼眸：
“对待猎物，要有耐心，若无一击必中的能力，就应继续蛰伏，若无全身而退的本事，就不可轻易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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