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赎罪
篱落说完那句话，有些担忧的看了沈沉鱼一眼，却见她神色平静，半点也没有因为裴相宜要进宫而生气，心中有些纳闷。
过不多时，萧长凌便从慈宁宫回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
篱落等向萧长凌请了安便退下，萧长凌闻着大殿内浓浓的糕点香味，笑道：“朕送来的点心，好不好吃？”
“好吃。”
沈沉鱼笑了笑，将嘴里含着一块点心的勇儿交给奶娘抱了下去，随即道：“太后怎么说？”
“无非就是抱怨朕当时没让人拦着裴玥。”
萧长凌闻言，挑了挑眉：“对了，朕已经答应她，将裴玥接进宫来。”
沈沉鱼闻言并不意外，只是表情有些嘲讽：“庇护一个刚刚差点手刃亲父，又刺杀当朝重臣千金的女子，只因为那人是她的侄女，是她一力想要送到陛下枕边的人，太后就如此不计后果，臣妾真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精明！”
“她还是精明的。”
萧长凌道：“手刃亲父没错，可是裴国公并没有死，此事有解释的余地，至于李家小姐，只要太后亲自向李尚书道歉，再许以承诺，恐怕李尚书也不敢多说什么。”
“许以承诺？什么承诺？”沈沉鱼闻言，目光一沉：“她……该不会是……想要那位李小姐也进宫吧？”
“不错！”
萧长凌点点头，笑着看了沈沉鱼一眼。
“天哪！说不纳妾，这一下子来了三个……”沈沉鱼有些头疼的抚摸额头：“很快，宫里就要热闹起来了……”
她悠闲度日的美梦，算是破裂了！
“沉鱼，你别多心。”萧长凌一把牵住沈沉鱼的手，郑重其事道：“朕之所以答应让她们进宫，为的就是保护你，有朕在，你绝对不会出事……”
沈沉鱼看着他，语气幽幽道：“陛下只要能守住承诺，不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我就放心了……”
“这是自然！朕答应你的事情，从来不会忘！”萧长凌立刻郑重承诺。
沈沉鱼看着他，淡淡的笑了：“陛下记得就好。”
……
慈宁宫。
一身衣衫凌乱，蓬头垢面的裴玥，目光呆滞的在宫人引导下，从外头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她就冲着坐在上首的裴太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语带哭腔：“姑母！”
坐在上首，正在闭目养神的裴太后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颤，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开老眼昏花的双目，看向跪在前方的女子。
今日天气很好，大殿门口的光亮大盛，裴太后影影绰绰的只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跪伏在那里，一时却看不清楚人到底是谁，她眨巴眨巴眼睛，仍然看不清楚。
但裴太后太想念裴玥了，一听到这个声音，她就确认无疑，眼前这个女子，是她的裴玥！是裴家这一辈里最后一个姑娘了！她声音颤抖的喊了一句：“玥儿……”
“姑母！”
裴玥用膝盖挪动着自己上前一步，内心悲喜交加，哇的一声就哭了。
这时间，距离裴国公府门前那混战一幕已经过去了三天，她几乎是日日担惊受怕的在大牢里度过了三日，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忽然有人将他提出大牢，一路送进宫里来。
在路上，裴玥就明白过来，是裴太后救了她。
想到裴国公对着裴相宜又是夸耀，又是赞叹的恶心嘴脸，裴玥这一刻对裴太后的感激之情，几乎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玥儿……玥儿……”
裴太后仍然不太看的清楚眼前之人的模样，可是裴玥的声音，她却是早已经听清楚了，她又是激动，又是开心，忍不住伸长手臂，朝前摸索。
裴玥往前几步，一下子扑进裴太后的怀里，两个人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裴玥是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的哭，而裴太后的流泪，却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大殿上的宫人太监，看着这一幕，有不少人都悄悄移开目光，不忍去看。
裴太后一向都是坚强的，都是凌厉的，什么时候，露出过如此脆弱的模样？
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两个人哭了一阵儿，裴太后便伸手拨开了裴玥，她低头，仔仔细细的打量面前的裴玥，终于看清楚了她灰扑扑的脸蛋，还有乱糟糟的头发，衣裳，以及憔悴的身形。
“你这是……遭受什么罪了？皇帝，皇帝他对你用刑了么？”裴太后登时有些恼怒，声音也提高了很多倍。
“没有用刑，陛下只是，派人把我关起来而已。”裴玥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可是下一秒，她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姑母！爹他，他护着那个裴相宜，他不要我了！”
裴国公对外人的相护，这大概，是裴玥心里面永远的痛楚了。
“别哭！”裴太后慌忙抬手，替裴玥擦去眼泪：“你也别怪你爹，那时候皇帝让人运回来你的尸首，为了裴家的将来，他必须要那么做……”
“可是，他对裴相宜，分明就比对我用心！”裴玥依旧愤恨不平：“他没有在陛下面前夸奖我，更不曾劝得陛下亲自出宫迎亲，那是多大的荣耀……”
“所以你为了这个，就刺了你爹？”
裴太后的神情忽然有些冷。
“姑母！玥儿要杀的人是裴相宜！从来就不是我爹！”裴玥恨恨道：“只是那个裴相宜太狡猾了！她往我爹背后钻，而我爹又一力护着她，我这才错手伤了……”
“冤孽！真是冤孽啊！”
裴太后听了这些解释，长时间的盯着裴玥看，直看的她羞愧自容，低下头去。
“这件事，陛下插手的痕迹太重。”叹息过后，裴太后忽然冷笑着开口：“哀家就说，他怎么好端端的，亲自去国公府迎接裴相宜，原来，是为了这个……”
裴玥则是一脸差异：“姑母，您再说什么？陛下自愿迎接裴相宜？那不可能！再说他也不知道我还活着啊！”
傻孩子，你还太年轻了啊！
裴太后看着裴玥，内心里有一股悲哀，到了这个地步，裴玥都不弄分辨出到底谁才是害她的人。
现如今，裴玥的名声更臭，既是逃犯，又是手刃亲父，刺杀朝臣嫡女的心狠手辣之人。
她连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都不明白！
可恨皇帝，主导了这件事，却置身事外，她连一丝把柄都抓不到！
“不要哭……”
裴太后拍拍裴玥的肩膀，安慰她道：“你听哀家说，待会儿，你就出宫去，在裴国公府大门外跪着，不跪到你父亲醒来，你不要起来……”
“姑母！为什么要这么做？”裴玥闻言，满脸都是不解：“我才不要！裴相宜肯定会看我的笑话！”
“她算什么，不过蝼蚁一般！”裴太后轻轻的咳嗽两声，道：“你不在了，才有她存在的必要，哀家要你这么做，不是做给她看的，是给天下人看的。”
“背着一个杀害亲爹的罪名，你还怎么进宫做辰妃？”见裴玥不以为然，裴太后又加了一句。
裴玥面色一白，顿时说不出一个字来。
“姑母，我可以回去，跟我爹认错，也可以让他打，让他骂，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跪？”最后，她小心翼翼道。
裴太后怒极反笑，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姑母！您怎么样了！”裴玥连忙上前，想要替裴太后捶背，眼中的担忧是真真切切。
好一会儿，裴太后才缓和过来。
她伸手，将裴玥轻轻一推：“玥儿，你这么糊涂！你爹打你，骂你，那都是背着人的，谁会知道？你在府门前一跪，天下人才看得见你的悔意，诚意……”
“那就是做给天下人看了？”
裴玥一想到，萧瑟寒风里，她一个人双膝发抖的跪在裴国公府大门前，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贱民，甚至裴相宜也在人群里对着她冷笑，她就受不了。
“那你还想不想进宫？想不想得陛下宠爱？”裴太后冷冷问。
裴玥顿时不吭声了，她当然想。
“想你就老老实实按照哀家说的去做，哀家还能害你不成？”裴太后说着，又重重的咳嗽两声。
裴玥看着她憔悴不已的样子，内心里涌上一股心疼，这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了，她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好！姑母！玥儿答应您！”
“当真？”裴太后面露惊喜。
裴玥点点头，认真道：“姑母，你放心吧！无论如何，玥儿都会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的！计算……有人捣乱，玥儿也会不受干扰……”
“玥儿，你放心，无论如何你父亲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裴太后闻言倍感欣慰道：“你只要坚持到他清醒过来，就可以了……”
听了这话，裴玥面上忽然涌出一丝期待：“姑母，你说……我爹他真的不会恨我？”
裴太后抬起头，就看到裴玥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忐忑不安。
难得的，她开口安慰起来：“当时的情况，是事出有因，你爹他怎么会怪你？怪只怪造化弄人……”
她的目光里出现一抹阴霾，造化弄人是不假，可是皇帝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也不容忽视。
当天下午，裴玥便在慈宁宫宫人的打扮下，焕然一新的坐着马车回裴国公府了。
午时刚过，太阳便躲进了云层里，乌云满天，看样子似是要下雨，街上行人匆匆，已没有平日里的热闹。
可是，当裴玥的马车在裴国公府大门前停下来时，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路人纷纷停下脚步，看着那辆明显华丽的马车。
三天前，这家的女儿就要嫁入皇宫做妃子了，却不料发生了那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原本已经死掉的裴家大小姐竟然生龙活虎的出现，还要拿刀子杀掉裴国公的养女，却不料误杀亲爹，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误会与仇恨？
三天来，全京城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此事。
这裴国公府的大门，也是三天来第一次打开。
当裴玥掀开帘子，慢慢的从马车上下来时，站在王府前的小厮便惊着了，连忙打开门进去通禀去了。
“快看！是那个差点杀了裴国公的裴大小姐！”路人议论纷纷。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她到底是死是活？前几日不是都下葬了吗？难道是鬼？”
听到这些议论声，裴玥简直忍不住想叫人狠狠的将这些人揍上一顿，可是她忍住了。
她是来赔罪的，来让这些人对她改观的，她不可以动怒，不可以打人……
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又拼命的回想了一下裴太后苍老的容颜，裴玥的心才渐渐的平静下来，她面色平静的一步一步走到裴国公府大门前，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围观的路人们吓了一大跳，像是见鬼一般哗啦后退开去。
然而，裴玥既没有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来暴起伤人，更不曾开口破口大骂，她只是安静的跪在那里，面朝着裴国公府的大门，面上出现一抹愧疚，悔意。
众人看着这样的裴玥，更吃惊了。
出宫的时候，裴太后特地吩咐过宫人，要让裴玥打扮的素淡一些，但也不能失了她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宫人们给裴玥换上一条紫色长裙，鬓发上只插戴了一只碧玉的簪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朴素。
现在，裴玥脸上的红疹斑点已经完全消散，白嫩的肌肤一如从前，如此素淡的她，就这么不卑不亢的跪在裴国公府门前，她一句话都没说，众人也感觉到了来自她身上的那一抹悲伤。
刚刚那些议论的话语再也不见了。
然而还是有些人目露不屑，大概昨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裴玥心狠手辣，嚣张跋扈的名声传了出去，轻易难以让人改观。
跪不过一刻钟，裴国公府里便有一人带着丫鬟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那人一脸的形容憔悴，也是一身的素淡装扮，眼窝底下青黑一片，正是裴相宜。见了裴玥跪在大门口，她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走上前来，关切开口：“玥儿姐姐，你怎么跪在这里？快快随我进去吧！你放心，父亲他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
裴玥抬起来，两只眸子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的盯住裴相宜。
她是对着裴国公府大门跪着的，因此众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玥儿姐姐……”
裴相宜讪笑了两声，继续伸手去拉裴玥：“太医说父亲他没事儿，他不怪你，起来吧……”
但裴玥纹丝不动，只是猛然挥手打开了她的手。
裴相宜心中一喜，但脸上却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玥儿姐姐，为了向父亲求情，昨夜里我几乎在父亲房外跪了一整夜，好容易才让他气消，你这又是何必……父亲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
“这位裴家的三小姐倒是懂事……”
看到这一幕，围观人群纷纷发出了赞叹声。
裴玥差点气的吐血！
姑母给她安排的洗白之路，裴相宜却要横插一脚！那她这不就白跪了么？不行！
“走开！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猛然一把将裴相宜推开，裴玥毫不客气道：“父亲为了让你进宫，殚精竭虑，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不要了，你给他赔罪认错那是应该的！至于我，我犯下的错误——”
“那就由我自己来承担！”
裴玥盯着裴相宜，满脸冷笑：“我会跪在这里，赎清我所犯下的错误！你要是阻拦，那就是跟我作对！”
“玥儿姐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都是为了你好……”裴相宜满脸的惊讶，虽然往前走了一步，却是不怎么敢去拉裴玥起身了。
但是她也不愿意让裴玥就这么跪在这里，裴国公已经快要清醒过来，要是得知此事，当真原谅了裴玥，那她……
“为我好，那就离我远一点！”
裴玥毫不客气道：“当然，我也希望你离我父亲远一些！昨日他只是受伤，我可不想等过个一两天，他就因为中毒而身亡！”
简直就差点明裴相宜会下毒害死裴国公了。
“玥儿姐姐！你这话实在诛心！”
裴相宜听了这话，不由的脸色惨白，她盯着裴玥，怒道：“父亲自从认了我之后，便一心一意的对我，他为我付出良多，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那可说不准。”
裴玥一向蠢笨，但这个时候，脑子忽然灵光起来，裴相宜越是恼怒，她就越开心：“父亲虽待你不错，可那是因为我没有回来！你怕他醒来之后，会一心一意的帮助我这个亲生女儿，而冷落你，所以你就趁他没有苏醒，给他下毒，让他永远都醒不来……”
“最终，嫁祸给我……”
“我没有！”
裴相宜拼命的摇着头，泪水涔涔而下：“我这些天，一直都尽心尽力的照顾父亲，而且太医也一直都在床边守着！你这是小人之心！”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成功将裴相宜激怒，裴玥内心暗爽不已，但脸上却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来：“相宜妹妹，我若是你，此时一定乖乖回自己的家，让自己好过，也让他人平安……”
“父亲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绝不会离开！”裴相宜听了这话，猛然一把擦掉眼泪，面无表情的开口。
“呦？这还赖在我家不走了？”
裴玥冷冷一笑，道：“行啊，你想去照顾就去，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那一刀看着伤的深，实则并未伤及父亲性命，这些天只要他出一点的问题，那就是你害的！”
就是你害的！！
“裴大小姐，你这不是威胁人么？国公爷已经认了三小姐为女儿了，你让她往哪里去？”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理论纷纷。
裴玥依旧我行我素，只是冲着裴相宜发出了一声冷笑，随即，她便闭口不言了。
裴相宜垂着泪站在一旁，神情特别无助。
众人便觉得裴玥太过了，裴相宜那模样看着急是个忠厚善良的，她怎么可能陷害裴国公？更何况要不是裴国公，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进宫做辰妃。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毕竟现在有两个女儿，裴国公肯定是先紧着亲生的来……”人群里有人低声道。
紧着亲生的来，那么这个非亲生的养女，必定会遭受冷落。
受了冷落，就会心生报复，这一切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相宜站在那儿，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她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在裴玥身边也跪了下去：“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裴相宜对天发誓，倘若对父亲产生一丝一毫的恶意，必定遭受天打五雷轰！”
裴玥扭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满脸嘲讽。
裴相宜垂着泪，发完誓言也不起身，就那么跪在了裴玥的身边，两个人像是别苗条一样，谁都不愿意先起。
人群看着这姐妹俩，全都无言。
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时间慢慢的一点一点过去。
忽然，不知道人群里谁大喊了一声：“哎呀！天下雨了！”
众人连忙抬起头来，就看到满天的乌云全都聚集在头顶上，四周的风也越来越大。
“看样子，这是要下一场暴雨啊！”
人群里有人大声喊。
当第一点雨砸下来的时候，众人尚且能站在原地，可是很快，大雨就噼里啪啦如同炸豆子一般，凶狠的砸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将人的衣裳弄湿了。
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纷纷四散。
裴国公府大门前，就只剩下了裴玥，与裴相宜两姐妹。
裴玥在别庄的时候，吃了很多苦楚，费尽千辛万苦才回到京城，身体素质自然比过去强了不少，因此还能坚持，而裴相宜，却因为昨夜在裴国公的病床前守候一夜，因此承受不住。
“两位小姐！还是进府吧！这大雨一时半会的停不下来……”很快便有国公府的小厮出来恳求两个人进去。
“我要给爹赔罪！赎清罪孽！你们不用管我！”裴玥想也不想的就给拒绝了。
裴相宜则忍受着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狼狈：“我不回去，万一人家又怀疑我毒害父亲……”
话音未落，她忽然双眼一闭，整个人都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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