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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时轮中元现揭帖


  于举人没跟白广德父子说大话,事实上胶东四县地主缙绅们正在密谋串联,试图对土改政令进行反扑,一场官民斗法已是风雨欲来。

  七月十五这天,宁海州治安警署的一级警员郭玉,陪同父母来到了宁海州城西北的城隍庙上香。今天是中元节,也是佛教的盂兰盆节,按这年月的习俗,人们都要来城隍庙烧香,回家要祭奠先人;等晚上还得放河灯,又要泼一碗浆水在家门外,供养那些无主的孤魂野鬼。

  跟后世的影视剧里总把中元节拍的鬼气森森不同,清代北方的七月十五除了祭祖拜神,还是一场节日。胶东地区因为是中国神话的发源地,寺庙道观极多,老百姓除了要去城隍庙烧香,周边还有社戏、秧歌和舞狮等活动,尤其是寺庙道观门外,那就是个大集,极为繁盛热闹。

  当郭玉下了骡车,跟着父母来到城隍庙门口时,发现大门左侧的山墙外围了好大一群人,正对着墙上贴着的一张类似布告的东西指指点点。因为职业的关系,郭玉本能感觉有事发生。

  “爹,娘,那边好像有事,俺过去看看。”

  “哎,小心点啊。”

  看着父母二人搀扶着走进了城隍庙,郭玉便来到人群外围,他踮起脚探身望去,就见一个穿着长衫的家伙正在大声念着什么。因为四周人声过于嘈杂,他凝神听了好一会,直到对方念到第二遍才听清,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

  “......登州之地,自来人多地贫,故我等穷民,窘于衣食,不得已而为此。然本朝自入关以来,皇上以我等阖省老幼,如同赤子恩养,屡次蠲免钱粮,又截漕由海运而至,赈济乏食之民,阖省老幼子女无不感激欢跃。四乡士绅,敦族睦邻,惓惓教化,民风淳朴,各安其命。今有北海赵王者,起农会而绝士绅纳言之路,分田地欲以邀买人心,停借贷而断小民......”

  “住口!”

  随着郭玉一声大喝,念揭帖那人被吓了一跳,随即停了下来,于是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便转向了郭玉。

  “后生,瞎咋呼个啥!人家念的好好的呢。”

  “就是,俺还木听完呢。”

  “继续念!”

  面对如此场面,郭玉心里不发毛那是假的;虽说他如今的身份是宁海州治安警署的警员,而且正是二十啷当混不吝的时候,可万一人群里有个把不怀好意的家伙,免不了要吃大亏。

  想到这里,郭玉便探手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治安警配发的制式左轮。周围人见状大吃一惊,呼啦一下就向后退去,立时便让出了三尺方圆的空地。紧接着,郭玉把枪交到左手,右手又从怀里取出一物,胳膊向外伸的笔直,大喝道:“治安警署办案,都闪开!”

  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是人类的本性,不分古今中外。当听到“治安警署”四个字时,围观的人群顿时哗然,虽然又向后退了一两步,可站在他对面的那些人还是不住打量着郭玉右手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半个巴掌大的盾牌形金属牌,在阳光的照射下亮光闪闪,上面赫然凸印着一个环有麦穗和齿轮的五角星。极为惹眼的是,那五角星被漆成了红色,并且在齿轮的上方还有一个金灿灿的“警”字。

  好嘛,敢情面前这个年轻人真是军管会的治安警!之前那个念揭帖的家伙见势不妙,身子一猫,哧溜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站住!”尽管郭玉大声呵斥,奈何周围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等他走到山墙跟前,那家伙早就没影了。

  郭玉随即将揭帖从墙上小心的揭下来收好,又跟正在磕头烧香的父母说了一声,便急匆匆的回到了牟平城的治安警署报告。当他见到那位从北海镇派来的署长,详细汇报了事情经过,最后又补充道:“署长,这事肯定跟那群地主和放高利贷的家伙脱不了干系!”

  宁海州警署的署长是北海镇派过来的,此人姓齐名兵卫,以前是富尔丹城警署的一名警长。他听了郭玉的话点点头,语气和蔼的道:“你去把曹警长叫来,等我从军管会回来,咱们先开个会分析一下。”

  曹警长就是曹贵福,郭玉和他一起破过“老瓜贼”的案子。别看齐兵卫办案经验丰富,可他毕竟才来胶东不久,再加上他又是归化民出身,对胶东地方上的风俗人情并不熟悉。

  郭玉还不知道的是,算上他发现的这张,宁海州今天上午在在城内外各处已经发现了至少十张匿名揭帖,上面内容大致相同;有些是张贴在城外的寺庙和道观外,还有些被张贴在城内的街市、钟楼和鼓楼。

  “揭帖”本来是指官方的文书,北宋就有了,一直沿用到了明清。明代的《见闻录》上说,凡有密奏,及奉谕登答者,皆称为揭帖。

  从明代中后期开始,揭帖逐渐沿用至民间,其中私自散发而不署名、或假托他人姓名的揭帖,则被称为匿名揭帖。

  这玩意可以算是中国最早的“自媒体”,只不过由于明清的政治环境与社会氛围不同,匿名揭帖在政治与社会生活中的角色也不尽相同;要么是构陷仇人、挟恨举报;要么就是揭发不法,构陷讹诈;再有就是聚众抗官。

  截止乾隆晚期,有清一代影响最大的匿名揭帖案有二:其一是乾隆朝十六年在全国广为传抄的“伪孙嘉淦奏稿”,始终未能查出始作俑者,清廷最后只得草草结案;其二是乾隆三十八年,有人因结仇诬告,将匿名揭帖张贴到了东华门外的番役值房门柱、西华门外北池子红栅栏以及慎刑司门外北墙等处,轰动北京城。

  北海镇治理胶东四县至今已经两年了,匿名揭帖还是头一次出现。当齐兵卫带着查获的几份揭帖找到军管会主任李弼汇报,后者不禁拍案大怒。

  李弼在满清当过官,知道匿名揭帖都是什么东西。关键是它出现的时候太巧了,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到人员流动最密集的中元节出现,对底层民众势必会造成心理冲击。

  要知道此时胶东各地的北海军正在全线进攻,意在彻底解放登州府全境,甚至计划将兵锋推进到掖河和小沽河一线。要是后方不稳,且不说会影响前方部队的作战,他这个军管会主任搞不好也会被上面怪罪。

  不过当李弼把情况向刚刚抵达登州府的孔绍安汇报后,对方却在电报中告诉他不必大张旗鼓,暗中调查即可。先示敌以弱,等对方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再动手。

  在孔绍安看来,揭帖这种玩意对北海镇来说属于不痛不痒。只要各地的农会组织起来了,再加上工作队的领导,乡间的缙绅地主是斗不过的。如今对手的意图是要造势,下一步才会“亮真家伙”。

  他很好奇这些人究竟会打什么牌。在他的认识里,地主们能搞的无非是粮食战或者商人罢市。如今胶东是个人都知道北海镇有的是粮食,在这上面耍花活纯属自寻死路。再者今年山东只有寿光和潍县遭了水灾,对整个粮食市场的影响并不大。至于罢市,孔绍安更不怕了,遍布四县的北海商社可不是摆设!

  那么会是什么呢?孔绍安凝思苦想了半宿也没结果,最后索性不想了。爱啥啥吧,反正天塌不下来,先专心搞接收,忙土改吧。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农历七月下旬,坐镇巴城的赵新打算坐船北返了。

  北海镇的新科举到了八月初十就要开始,汪中和于德利都来了电报,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仓山居士袁枚和三半老人赵翼带着十几名应试的学生都到了,人家正眼巴巴的等着见他呢。再说他走后,很快王远方还会回来。

  西爪哇今后发展的大框架早都制订好了,后面无论谁来只要照着拟定的规程办就行。农业上无外乎是水稻、胡椒、油棕和橡胶;矿业上主要是万东地区的石灰石、火山灰、硫磺矿、铅锌矿;此外苏门答腊的石油也等着北海镇来开发。

  不过就在即将动身之际,几位广南来的不速之客还是迟滞了他的行程。

  原来在去年9月中旬,刚到不惑之年的西山朝国主阮光平突然中风,没两天就嗝了。继任的阮光缵才十岁,朝政都是由他的舅舅裴得宣把持,正是主少国疑的时候。阮福映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认为此乃出兵北上的天赐良机。于是到了今年三月季风一起,他亲自领兵出征,大举水陆兵马,包围了阮光平大哥阮岳坐镇的归仁府。

  感觉自己胳膊粗了的阮主这次并没有找北海军帮忙。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为了能底气十足的跟北海镇把会安古镇要回来,他准备自己搞定这场战争。

  话说北海军占领会安至今已经快三年了,虽说是暂借,可因其独特的地理优势和占据多数的华人群体,对那里还是挺重视的。赵新从一开始就决定将其打造成一个自由港,免征关税。

  作为西洋针路上的重要一站,会安恰好处在东北亚至东南亚、太平洋至印度洋国际商路的附近,是重要的海上交通枢纽。它与东亚和东南亚众多港口之间均有航路相通,向北可达广州、琉球、日本、安平港,向南可到爪哇,向西南可至暹罗,向东则是吕宋等地。

  优越的地理位置、便捷的海上交通条件、积极的海贸政策,再加上北海军强大的武力威慑,迅速吸引了各地华商。如今的会安大唐街再次恢复了一百多年前的繁盛景象,成了东南亚海路贸易的中转站。客货码头上樯橹云集,货栈里堆满了到港和准备起运的货物;大唐街上行人如织,所服衣裳非朱则紫,鱼虾蔬果早晚赶趁络绎。

  如果说一开始为了促进贸易免税,广南君臣都还能理解,可后来市面繁荣了为什么还不收税?放着大笔的银子不挣,实在急死个人了。

  广南方面之前还试着派过税吏,结果被当时管理会安的代理县令钟怀给轰走了。虽然阮福映君臣对此连屁都没敢放,可这事还是在他们心里扎下了一根刺,让他们更想尽早拿下广南省,把会安要回来。

  然而让阮福映没想到的是,阮光平虽然死了,可西山朝能打仗的元老重臣都还活蹦乱跳呢,尤其是把持朝政的太师裴得宣更不是饭桶。

  那话怎么说来着?我惹不起北海军,我还惹不起你啊!

  在收到归仁府的求援信,确定只有广南军队而没有北海军支援后,他当即派遣范公兴、阮文训、黎忠、吴文楚四员大将率步兵一万七千人、战象八十匹自陆路前去支援,又派水军大将邓文真率水军分乘三十余艘战船入援归仁。

  广南军是真挼啊,刚一交手便被打的丢盔弃甲。阮福映终于明白,就算没有了阮光平,西山朝他照样打不过;于是灰溜溜夹着尾巴撤回了平顺府,再也不敢去挑衅。

  另一边,西山军虽然大胜,可没缴获多少战利品;上万人出征,总不能白跑一趟。裴得宣心说反正阮光平也死了,再也不用顾忌什么兄弟情。于是他授意范公兴等人率军进入归仁,查封了所有府库,并解除了归仁守军的武装。

  成天醉生梦死的阮岳被气的呕血三升,这位一手策划了“嘉定大屠杀”的元凶就此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前脚刚咽气,后脚裴得宣就以阮光缵的名义没收了归仁府。独立存在了六年的归仁小朝廷随即灭亡,此时的安南只剩下了西山朝和广南两股势力。

  阮福映败了,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随着东北季风的到来,西山军肯定会再度南下;毕竟双方这样来来回回的已经打了好几年了,就跟推牌九一样。

  问题是阮福映不甘心啊,尤其是当他得知“北海王”到了巴城,还大败荷兰人后,便派出了由太子阮福景率领的使团,携带自己亲手写的贺表南下,以外藩臣下之礼拜见赵新,请求北海镇出兵帮他北伐。

  “安南国小臣阮福映诚惶诚恐稽首叩首,上贺北海镇赵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伏以日月丽中天,万国仰照临之德;乾坤大一统,群生覆载之恩,文教诞敷而治具,毕张威武奋扬而妖氛顿息,臣民共戴,海宇腾欢,惟我殿下......”

  在军管会赵新的那间办公室里,身为广南王府东宫侍讲的郑怀德举着贺表,念的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然而这种拍马屁的文章在赵新听来却是味同嚼蜡,他于是便将目光落在了年轻英俊的阮福景身上,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这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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