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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救命二黑野山猫


    柳三哥的马车接连跑了两天两夜,到了江苏宝应县。

  宝应县在宝应湖畔,西北是白马湖,西面是宝应湖,西南是高邮湖,京杭大运河,将这三个湖连成了一体,大运河是三湖沟通的主线,其实,还有无数的小河道将这三个湖串在了一起。宝应湖的西面,就是中国五大湖泊之一的洪泽湖。这一带水网密布,芦苇柳丛茂密,十分荒野。

  柳三哥在宝应县找了个背静的小客栈住下,客栈的老板是位老汉,姓王,和老婆一起打理着这小客栈。柳三哥多给了几个钱,包下了小客栈,王掌柜自然高兴,招待得十分殷勤。

  闲聊中,柳三哥道:“这宝应县风景秀丽,物产丰富,是个好地方呀。”

  王掌柜道:“若是淮河不闹水灾,宝应县就五谷丰登;若是淮河一闹水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就只有去江南要饭了。”

  柳三哥道:“王掌柜,听说宝应县最近地面上不大太平?莫非县太爷不管么?”

  王掌柜道:“管啥管,地方上治安糟糕,时有水贼打劫,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县太爷只管捞钱,哪管百姓死活。客官没听说过,‘三年父母官,十万雪花银’的说法么,就我这小小客栈,不管有没有生意,每月还得交五钱银子的固定税呢,税重啊,没法活,什么人头税、田亩税、青苗税,多得闹不清。”

  柳三哥道:“当官的也有好的吧。”

  王掌柜道:“嗨,这世道没个说。在宝应乡间,有两句顺口溜,叫做‘十个当官九个贪,一个不贪也完蛋’。”

  柳三哥问:“‘一个不贪也完蛋’怎么解?”

  王掌柜道:“一个不贪能行么?上面下来巡视,靠你那点薪奉,迎来送往,只能草草了事,上面也不见你巴结馈赠,自然就不乐意了,以为你在吃独食呢,能不给你小鞋穿么?你还想不想混啦?若是犯个小过失,没人为你说话,立马拿你问罪,你说你完不完蛋?!”

  柳三哥笑道:“完蛋完蛋,确实完蛋。”

  柳三哥接着问:“听说,这地面上的大王叫‘金毛水怪’。”

  王掌柜道:“嘘,客官说话可得当心,到处有‘金毛水怪’的耳目,若是说漏了嘴,便有杀身之祸。老百姓受官匪交相逼迫,度日如年啊。”

  柳三哥道:“谢王掌柜提醒,在下是外乡人,不懂此地规矩,再不敢乱说了。莫非金毛水怪在宝应县城内也敢无作非为?”

  王掌柜道:“那倒不至于,不过,惹翻了他们,在冷僻角落,捅你一刀子,也够呛啦。”

  柳三哥道:“哦,那可真得当心。”

  柳三哥又问:“掌柜的,邗沟街怎么走?”

  王掌柜道:“去走亲戚?”

  柳三哥道:“是。”

  王掌柜也不多问,道:“这是城北,邗沟街在城南,四、五里地,现在天已黑了,就别去了。不是小老儿吓唬客官,在宝应县,白天别去冷僻处所,天一黑便回客栈,可保平安;否则,丢的不只是银子了,也许就是命。”

  ……

  柳三哥并没听王掌柜的,晚饭后,他关上门,躺在床上,闭眼小憩。深夜,他要去一趟邗沟街106号。

  在旅途中,黑山猫“二黑”、黑骏马“大黑”、还有两尾信鸽,是柳三哥的亲密朋友。到了夜间,“大黑”在马厩闭目养神,信鸽在马车顶上的鸽窝里熟睡,柳三哥在床上休憩。这时,“二黑”才显示出了它的重要性,它既是守夜的更夫,也是夜巡的暗哨,没有人能比它更称职。柳三哥信得过“二黑”,就象信得过自己一样,根本不用担心它会偷懒、贪玩、耍奸、使滑、卖关子。黑夜哨兵黑山猫,那是对它最贴切的称谓。

  黑山猫“二黑”与柳三哥的相遇也有一段缘分。三年前,在三江源的昆仑山麓旷野里,有一只小黑猫,在逃避一头秃鹫的扑击,小黑猫拼命飞奔,秃鹫一次又一次的扑击都落了空,小黑猫在秃鹫的利爪即将抓住它的瞬间,会突然拐个弯,改变奔跑的方向,致使秃鹫的扑击落了空。秃鹫大概是恼了,不依不饶,决不放弃,毕竟小黑猫太小了,当它精疲力竭之际,看见了柳三哥,便迅速跑到柳三哥脚边,可怜巴巴地向柳三哥哀叫,柳三哥其实一直在看着这一场难得一见的追逐捕杀,他抱起小黑猫,发觉小黑猫身上其实已被秃鹫的利爪,划开了血口子,流着血,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毅然拔出长剑赶走了秃鹫。从此,小黑猫就成了柳三哥不离不弃的朋友。柳三哥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二黑”。

  长大了的黑山猫“二黑”,乍一看,是只平常的猫,若是细看,却不象猫。

  黑山猫“二黑”的眼睛碧绿,绿得象翡翠,瞳仁却是金色的,象纯金的菜花黄颜色,非常美丽。双耳尖削,耳廓内遍布细柔的黄色绒毛,它鼻子的嗅觉比狗还要灵敏,能辨别各种气味,更神的是能嗅出空气中危险的气息。它的牙齿十分尖利,两侧有两枚尖锐的虎牙,当它捕食老鼠、小鸟、兔子时,自然能一招致命。黑山猫“二黑”全身如黑缎般油亮,尾巴长长的,末端有一团金黄的毛色。它的腰身修长,四肢比寻常的猫要长得多,而且十分健壮,四个爪子比通常的猫要大一倍,结实锋利,爪下有厚厚的肉垫,这使它的攀爬跳跃能力非常卓越。若是“二黑”躺卧着,看起来就是只猫,最多是显得大一点,一只大猫而已;若是“二黑”奔跑起来,它的四肢与腰身完全舒展开来,没人会把它当成猫了,这根本就是一头小豹子,速度异常迅猛,它既善于短距离快速奔跑,也善于长途中速跋涉,它既能攀高飞纵,也能泅渡涉水。人们说“狗记千,猫记万”,“二黑”的记忆力也非常好,它熟记自己走过的每一条路。即便是从未走过的荒野,也不会迷路,并且能够循着踪迹,总能令人惊奇的出现在柳三哥的面前。

  黑山猫“二黑”晚上特别精神,竖着耳朵,蹲卧在虚掩着窗户的窗台上,聆听四周动静。它金黄色的夜眼特别犀利,黑夜笼罩的万物,在它眼里,与白天阳光明媚时没有多少差别,它能在没有星月的夜晚,看清十步外,老鼠啃吃包米时,嘴边的每一根鼠须,更遑论树影后闪动的人影了,要逃过“二黑”的眼睛,难,比登天还难。“二黑”的耳朵则更为灵敏,耳朵功能特异,耳廓能够前后转动,耳窝内细柔的黄毛,吸收着四周细微纷杂常人听不到的声响,周围十余丈开外,人听不到的声音,“二黑”能听到:狗、猫、老鼠、黄鼠狼的足音,鸡、鸭、小鸟的啄食声、扇翅声、啼鸣声,人的梦话声、呼噜声、交谈声,偷袭者悄没声息、快步行走的脚步声,夜行人空中飞掠时衣袂带起的风声,……它都能辨别得一清二楚。并且,它鼻子灵异的嗅觉特别奇特,能根据看到的听到的各种信息,立即判断出哪些情况是无碍的,与主人柳三哥无关;哪些情况是危险的,是奔着主人柳三哥来的,遇到紧急情况,黑山猫会预先发出两声急促的叫声,唤醒柳三哥的注意,柳三哥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应付不速之客了。在夜里,没有人能够绕过“二黑”,突然出现在柳三哥面前,任你有通天彻地的武功,也休想绕过“二黑”的夜眼、神耳与奇鼻。报过警之后,黑山猫“二黑”自己则会找个角落躲起来,看着柳三哥如何收拾敢于来犯之敌,一旦动起手来,它实在帮不上忙。

  黑山猫“二黑”就象骏马“大黑”与信鸽一样,是柳三哥的朋友,在长期相处中,他们之间连比划带发声便能互相沟通,柳三哥能明白“二黑”的叫声、动作、神态所表示的意思,“二黑”同样也能。

  黑夜值班是黑山猫“二黑”引以为豪的职责,它精神抖擞,整夜整夜不睡觉,有时在屋前屋后溜达,有时在屋瓦上漫步,树梢上晃悠,看来很自在,其实,它碧绿的双眼,竖起的耳朵,一刻也不曾闲着。白天,“二黑”有足够的时间伸着懒腰傻睡,养精蓄锐;晚间,“二黑”就成了真正的夜游神了,这个夜游神,一切的一切,围绕着柳三哥、大黑与马车转,马车上它有一个十分舒适的窝,在这个流动的窝里,“二黑”看到过许多美丽的风景,看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二黑”深爱着这个马车上的人家,马车人家很温馨,很安全。它当然要为家人尽一份绵薄之力啦。

  夜,属于黑山猫二黑。

  夜不仅仅属于黑山猫二黑,有时,夜也属于柳三哥。

  二更时分,柳三哥起来了,穿上黑色紧身夜行衣靠,脚着麂皮软靴,背插乌鞘剑,腰间束上镖囊,扎束停当,他右手轻轻一拂,吱哑一声,窗户便开了,人飘飘然窜了出去,反手又一拂,窗户又虚掩上了。他向“二黑”招了招手,“二黑”明白,那是要他跟着。柳三哥身形一晃,象一只大鸟,在檐角、高墙、树梢、院落间飞掠,夜间的空气分外清冽,令人神清气爽。“二黑”在身后,象一道黑色闪电,穿房越脊紧紧尾随。

  不久,柳三哥已飞掠到了邗沟街。邗沟街是条小街,却十分洁净,街头巷尾,挂着几盏风灯,就着暗淡的灯光,他找到了“小弟”的住址106号。

  106号是个石库墙门。黑漆大门紧闭,门前却是一派丧事景象:摆放着几只花圈、挽联,还插着一面白底黑边的招魂幡,上写着几个黑色大字:魂兮归来。

  柳三哥惊了一头,掠入院内,见厅堂内陈设着死者牌位,左首牌位上写着:岳父大人灵位;右首牌位上写着:岳母大人灵位。

  灵台上供着果酒菜肴,点着香烛,烟雾缭绕。灵台一侧,坐着两个中年守夜男子与一个妇人,大概累了,三人倚坐在椅子上,正歪头酣睡。

  柳三哥穿过挽联、灵幡、花圈充斥的厅堂,进入第二进院落内,院内寂寥无声,黑灯瞎火,唯独东头一间厢房亮着微弱的灯光。他掠到厢房窗口,用舌尖舔开窗纸,见一俊俏后生,脸上带伤,满脸凄苦的模样,手里捧着一束白绫,面前放着一张板凳,仰面望着房梁,长吁短叹,潸然泪下。

  那便是信中自称小弟的人,他姓白,名玉春,二十五岁,是庆春戏班的头牌生角,也是柳三哥的小弟。白玉春的妻子姓刘,名依依,年芳十六,美貌绝伦,是庆春戏班的头牌旦角,他俩演的《霸王别姬》、《长恨歌》、《梁祝》,誉满天下。如今事业正在蒸蒸日上的上升势头,为何今日竟动了悬梁自尽的念头呢?

  这时,野山猫二黑也已跳上了窗台。

  当时,白玉春登上板凳,将白绫抛向屋梁,打上死结,便要悬梁自尽。柳三哥轻轻拨开窗户,向梁上的白绫指了指,对“二黑”低声道:“咬断白绫。”

  “二黑”钻进窗户,窜上房梁,一口就将白绫咬断了。

  白玉春刚将脖子挂上绫子,便扑嗵一声抓着白绫掉了下去,板凳也带翻了,他摸摸摔疼了的屁股,自言自语道:“咦,怎么那么不结实。”便扔了白绫,找出一根麻绳来,双手使劲拉了拉,扶起板凳,自言自语道:“这回够结实了吧。”他跳上板凳,将麻绳抛上屋梁,打了两个结,抓着绳子,又把脖子够了上去。

  “二黑”伏在屋梁上,柳三哥向“二黑”指了指麻绳,意思是咬断它,“二黑”的牙齿使劲一咬,麻绳又断了。白玉春又是扑嗵一声掉了下来,这回,他坐在地上哭道:“天哪,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呢,奇耻大辱啊,我实在无颜活在世上呀,如今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天爷呀,你就行行好吧,让我死个利索吧。”

  柳三哥打开窗户,飞掠到他身旁,将他从地上扶起,抓着他的肩头,道:“兄弟,有话好说,怎能如此想不开。”

  柳三哥易了容,白玉春一时认不出来,气恼道:“你是什么人,我想死就死,想活就活,由你有何相干!对了,刚才是你做的手脚,我还以为是绳子不结实呢,你给我走,咦,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给我滚,哼,大约又是金毛水怪派来的吧,给我滚,滚,滚得远远的,告诉你们老大,我白玉春死了会变成厉鬼找他算账……”

  他脸色煞白,满脸泪水,口沫四溅,已是气急败坏模样。

  柳三哥道:“玉春,我是柳三哥,是你哥呀,我易了容,听听我的声音,我来救你了。”

  白玉春一愣,道:“你不要骗我。”

  柳三哥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你仔细听听呀。”

  白玉春道:“哦,声音是象我哥,你把左手给我。”

  柳三哥将左手给他,白玉春就着烛光细看,一边念叨,道:“生命线很长,一直延伸到了手腕上,没人有那么长的生命线,只有我哥有。”

  白玉春突然抬起头,怔怔望着柳三哥,失声呼叫道:“哥,果然是你,小弟等得好苦啊。”

  见了柳三哥,白玉春泪如泉涌,扑嗵一声,跪在地上,道:“三哥救我,三哥救我。”一时声气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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